“他其实也是个苦命人,老家是农村的,靠了关系,到了铁路上工作,又走了好些个门路,才混上了高铁,却在这儿饱受欺负,他压根儿没被列车上的同事和乘客正眼瞧过。本来就没有这么一个职位嘛,说什么照顾复转军人,他才不是呢。他说自己是开坦克车的,但谁知道?他啥技术也不懂。他拿最低的薪水,经常被打发去做最困难的工作,比如乘客发火抱怨呀,列车长就派他去做解释,同时也充当打手。他至少还有力气。甚至,有时也会奉乘警之命,暗中把惹麻烦的乘客做掉,因为乘警是不好亲自出面的。在缉凶时他便躲了起来,最后由列车方面象征性地赔付几个钱了事。这是高铁,跟拖拉机和皮卡不一样,乘客们互不认识,抱不成团,真的出了事,闹一阵也就算了,谁也不会去追究真正的凶手。但他也经常挨乘客的打,你想,坐高铁的人,不少是有来头的,有身份的,尤其是那些把商务舱和观光舱包下来的乘客。这时,他还不能还手,只能忍气吞声。这多么窝囊呀。按他说的,他可是一名参加过伟大的祖国保卫战的坦克车手呀,他流过血、杀过敌。但他默默忍住了。后来,他除了开玩笑一般冒充自己是大学教授外,也没有去上访,也没有去闹事,更没有去破坏列车的运行。他尽职尽责,克己奉公,还在业余时间自学大专课程呢。他一直没有成家。有哪个好姑娘愿意找火车上的保安呢?围在女乘务员身边的,有大把的坐商务舱和观光舱的有钱人。像我孙女那样的漂亮女孩,就有好多人追……何况,他都年届半百了。他那天喝多了酒,见到我,就没有忍住。唉。”
“是这样啊,人人都不得已呀。”由于从老婆婆这儿知道了舞头的底细,周原有些暗自得意。这好像增加了他今后与舞头进一步接近的砝码。
“但现在高铁出了事,把他解放了,让他长年的压抑,有了释放的机会。他利用自己熟悉高铁的优势,把乘客的钱骗到了手。他有了钱,就可以去餐车吃喝了——他贪吃,小时候家里太穷了。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而以前只能在一边垂涎看着,乘务员吃完了,他才能去吃些残羹冷饭。现在却连乘警也要敬他三分,因为都知道他手上有过人命。他也可以放心大胆玩女人了,女人也都追着来找他了。因为他口袋里有钱,又能弄到吃喝,他就端起架子,不理睬我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周原觉得,仍有一个奇怪的问题没有答案:为什么翠姑拿出来的那张名片上,会印有舞头的名字呢?名片据说是她的校长交给她的。这一切好像早就安排好了似的,这一点,连舞头本人也无法决定,仿佛跟车外的世界有关。舞头才是被钦定为解救列车的人吗?看上去舞头胸怀大志,并不仅仅是混个吃喝吧。周原此时担心的是,自己会成为舞头的竞争者。他哪里敢做这种事情啊!他心里七上八下,后怕听了老婆婆的预言。
老婆婆又咬牙切齿说:“他现在恨不得我马上死掉呢。但他不敢杀我。我已把他的身世来历写在了一张纸上,藏在车厢的某个秘密据点,准备交给我的孙女。我就是要活下去给他看看。我会跟着他走到天涯海角的。我要亲眼看到列车跟他一起被炸毁。砰!砰!孩子,你与我一起,会安全的。”
“哦……”周原想到,老婆婆把他带在身边,大概是故意做给舞头看的,她还在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另外,别的男人就不敢打她的主意了。真是个心事多多的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