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针对的就是这个背景,因此将主要采纳科学史的方式来回答“什么是科学”这个问题。牛顿力学之所以天生就是科学,而我们的阴阳五行天生就不是科学,这是历史形成的。就好比披萨是西方人发明的,天生就是披萨,而我们的馅饼天生就不是披萨。我们当然可以说馅饼也能吃,而且比披萨更好吃,但你还是不能说馅饼就是披萨。今天我们称之为科学的东西本来就来自西方,要理解什么是科学,必须回到西方的语境中。
我认为,在理解科学方面,我们中国人最大的误解是没有真正意识到科学的独特性。我们通常认为科学是一种全人类普遍具有的能力——技术能力,或者高智力。正因为没有认识到科学的独特性,所以很容易误认为中国古代其实也是有科学的——中国人既然是人,当然有技术,有智力,因而有科学。这种错误的科学观妨碍了我们反思自己的文化。事实上,正如本书第二章所说,科学是一种十分稀罕的人类文化现象,起源于对自由人性的追求和涵养。中国古代没有科学,根本不是偶然的错失,而是存在的命运。
一百年来,本着我们一向熟悉的实用态度来学习西方的科学,中国的科学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基本实现了“科学救国”的理想。但是,今天我们面临新的历史使命。中国人在解决了落后挨打、贫穷挨饿的急难之后,要复兴中华文化,成为引领人类文明之未来的力量。在这个新的形势下,仍然用实用的态度来对待科学和科学家,就无法真正完成这个新的历史使命。今天,我们的科学事业面临基础科学薄弱、原始创新乏力这样的严峻挑战。如果不能深入思考科学的本性、科学的本源,我们的科技政策和科研管理就可能违背科学的内在逻辑和规律,人为制造发展的障碍。这正是本书写作的深层动机。
除了回到西方的历史语境中,追溯希腊科学和近代科学的历史由来,本书也希望为重新评估中国古代的科学开辟一个新的思路。我认为,现代科学的主流是数理实验科学,它起源于希腊理性科学与基督教唯名论运动的某种结合,但是,数理实验科学并不是现代科学的全部,最终蕴酿出达尔文进化论的近代博物学(自然志)也是不可忽视的科学类型。技术、博物学(自然志)、理性科学三者构成了一个科学谱系。中国古代的科学更多的属于博物学的范畴,以现代数理实验科学的框架去整理重建,往往得到的只是历史的碎片。因此,建立中国科技史研究的博物学编史纲领,是未来值得尝试的一个方案。
什么是科学?这个问题在今天显得格外紧迫。近十年来,我在各种场合无数次发表以此为题的讲演,听众既有政府高级官员、院士科学家、IT精英,也有普通学生、学者、民众。他们对这个话题的深切关注让我感觉到这是我们民族今天不能不认真反省的问题。我希望这些初步的思考能够唤起更多人的认同,凝聚更多人的共识。
本书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世界科学技术通史研究”(项目批准号14ZDB017)的阶段性成果,受国家社科基金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