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后,她压着声音忽道:“何必妄自菲薄?我这辈子就是运气不好,年轻时只顾着心中喜好,由着自己性子来,没有细细盘算过,如今道理明白了,人却已经老了。你现在年龄正小,人又生得这般模样,只要你有心,在长安城里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是当今卫皇后,昔年身份也比我们高贵不了多少。她母亲是公主府中的奴婢,与人私通生下她,她连父亲都没有,只能冒姓卫。成年后,也只是公主府中的歌女,后来却凭借自己的容貌,得到陛下宠爱,母仪天下。再说卫大将军,也是个私生子,年幼时替人牧马,不仅吃不饱,还要时时遭受主人鞭笞,后来却征讨匈奴立下大功,位极人臣。”
我侧身笑搂着红姑:“好姐姐,我的心思倒不在此。我只是在心里琢磨一件过去的事情而已。歌女做皇后,马奴当将军,你的道理我明白。我们虽是女人,可既然生在这个门第并不算森严,女人又频频干预朝政的年代,也可以说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红姑神情怔怔,嘴里慢慢念了一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似乎深感于其中滋味:“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如果我像你这般大时,能明白这样的话,如今也许就是另外一番局面。”
红姑自负美貌,聪慧灵巧也远胜众人,可惜容颜渐老,仍旧在风尘中挣扎,心有不甘,也只能徒呼奈何。
白雪红梅相辉映,确是极美的景色,我眼在看,心却没有赏,只是咧着嘴一直笑着。红姑心中也担了不少心事,对着开得正艳的花,似乎又添了一层落寞。
赏花归来时,天色已黑,红姑和别的姑娘合坐马车回园子,我自行乘车回了石府。竹馆内九爷独自一人正在灯下看书,晕黄的烛光映得他的身上带着一层暖意。我的眼眶突然有些酸,以前在外面疯闹得晚了时,阿爹也会坐在灯下一面看书,一面等我。一盏灯,一个人,却就是温暖。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屋内的温馨宁静缓缓流淌进心中,让我不舒服了一下午的心渐渐安稳下来。他若有所觉,笑着抬头看向我:“怎么在门口傻站着?”
我一面进屋子,一面道:“我去看红姑了,后来还和她一块儿出城看了梅花。”
他温和地问:“吃饭了吗?”
我道:“晚饭虽没正经吃,可红姑带了不少吃的东西,一面玩一面吃,也吃饱了。”
他微颔了下首没有再说话,我犹豫了会儿,问道:“你为什么任由石舫的歌舞坊各自为政,不但不能联手抗敌,还彼此牵绊?外面人都怀疑是石舫内部出了乱子,舫主无能为力呢!”
他搁下手中竹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说道:“他们没有猜错,我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摇摇头,沉默了会儿道:“你不是说让我想想自己想做什么吗?我想好了,别的生意我都不熟,歌舞坊我如今好歹知道一点儿,何况我是个女子,也适合做这个生意,你让我到歌舞坊先学着吧!不管是做个记账的,还是打下手都可以。”
九爷依旧笑着说:“既然你想好了,我明日和慎行说一声,看他如何安排。”
我向他行了一礼:“多谢你!”
九爷转动着轮椅,拿了一个小包裹递给我:“物归原主。”
包裹里是那套蓝色楼兰衣裙,我的手轻轻从上面抚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不是一个“谢”字可以表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