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着他:“我对西域熟悉是因为我在狼群中长大,我们有本能不会在大漠中迷路。我的确从没有在汉朝生活过,所以陌生。我认为自己是汉人,因为我这里是汉人。”我指了指自己的心,“不过,也许我哪里人都不能算,我的归属在狼群中。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相信我说的吗?”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点了下头:“我相信,至于其他,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告诉我。”
只有极度自信的人才会经常选择与对方的眼睛直视,霍去病无疑就是这样的人。我与他对视一瞬后,移开了视线,我不想探究他的内心,也不愿被他探究。
他问:“你来长安多久了?”
我道:“大半年。”
他沉默了会儿,问:“你既然特地排了这出歌舞,应该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如果我即使听到有这个歌舞也不来看呢?”
他居然误会台上的这一幕幕都是为他而设,此人还真是自信过头。我唇边带出一丝讥讽的笑:“想找你时不知道你在哪里,知道你在哪里时我觉得见不见都无所谓。”
他看着我,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冷:“你排这个歌舞的目的是什么?”
我听着方茹柔软娇懦的歌声,没有回答。
他平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收拢成拳:“你想进宫?本以为是大漠的一株奇葩,原来又是一个想做凤凰的。”
我摇头而笑:“不是,我好端端一个人干吗往那鬼地方钻?”匈奴王庭中经历的一切,早让我明白最华丽的王宫其实就是人间鬼域。
他脸色放缓,看向方茹:“你打的是她的主意?”
我笑着摇摇头:“她的心思很单纯,只是想凭借这一时,为自己寻觅一个好去处,或者至少一辈子能丰衣足食。我不愿意干的事情,也不会强迫别人,何况我不认为她是一个能在那种地方生存得好的人。”
他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我侧身看向台上的方茹:“打的是她的主意。”
他眉毛一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看你不像是在狼群中长大的,倒好似被狐狸养大的。你的主意正打到点子上,公主已经听说了《花月浓》,问我有没有来过落玉坊,可见过编排歌舞的人。”
我欠了下身子:“多谢赞誉。”阿爹的确是聪明的狐狸。
他仔细听着台上的悲欢离合,有些出神。
我静静坐了会儿,看他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正欲向他请辞,他说道:“你这歌舞里处处透着谨慎小心,每一句歌词都在拿捏分寸,可先前二话不说地扔下我,匆匆出去迎接石舫舫主,就不怕我发怒吗?”
当时的确欠考虑,但我不后悔。我想了一下,谨慎地回道:“他是我的大掌柜,伙计听见掌柜到了没有道理不出迎的。”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是吗?我的身份还比不过个掌柜?”
我还未回答,门外立着的随从禀告道:“主人,红姑求见。”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红姑急匆匆地说:“霍大人,妾身扰了大人雅兴,实属无奈,还求海涵。玉娘,听石风小哥说舫主震怒,正在严斥吴爷。”
震怒?这似乎是我预料的反应中最坏的一种,我手抚着额头,无力地道:“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对霍去病抱歉地一笑:“我要先行一步,看你也不是小气人,就别再故意为难我。我现在还要赶去领罪,境况已够凄惨的。”
“难怪公主疑惑石舫怎么又改了作风。你这伙计当得也够胆大,未经掌柜同意,就敢编了擅讲皇家私事的歌舞。”我没有吭声,缓缓站起,他忽然道,“要我陪你过去吗?”
我微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心中有些暖意,笑着摇摇头。
他懒洋洋地笑着,一面似真似假地说:“不要太委屈自己,石舫若不要你了,我府上要你。”我横了他一眼,拉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