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方南道:“你别激动,坐下来,听我跟你说。”说着将他按到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这人叫汪海山,是上海青帮中最狠恶的一个,人称‘沪东半边天’,仗着姐夫卢百川的势力,横行十多年,手上血案累累。林先生,这事……我看还是算了吧,找他追账,非死在他手上不可。”
林立秋道:“不成!这伙人无法无天,吃人不吐骨头。若不惩处,岂不是没了天理?”
虞方南耸了耸肩,道:“在上海滩混江湖,原本就没有天理,活下来的都是混世魔王。我只能劝你一句话,你惹不起他,我也不行,找死的事是不能干的。”
林立秋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道:“真像你说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语气中充满了恳求之意。
虞方南避开他的眼光,道:“是,没办法。”
林立秋脸色苍白,低声道:“告辞。”说完转身出门。
虞方南送到商行门口,掏出一叠钞票,塞到林立秋的衣袋中。
林立秋抬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方南道:“抱歉没能帮上忙,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权当盘缠吧。林先生,上海清共闹得很凶,你的身份不宜久留,还是到乡下躲躲吧。”
林立秋苦笑一声,道:“到处都在清共、剿红,哪里都一样。”他将钱掏出来,塞回给虞方南。
虞方南推让几句,正待再劝劝他。林立秋见他不收,索性将钞票往空中一撒,抱了抱拳,转身而去。
数十张钞票从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虞方南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王金戈从商行出来,正好见到这一幕,急忙招呼伙计把钞票拣起来,抖了抖土,交还给虞方南,道:“大哥,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虞方南道:“被骗的人都是这样,他的心正在滴血呢。”
王金戈道:“看他模样斯斯文文,像是读过书的,咋那么笨呢?”
虞方南道:“人家摸透了他的心理,才布下这个局。从介绍人、买办、洋行经理到德国军火商,全都串通好了,汪海山甚至从二十六军借了两百条枪,请德商伪造关票和出厂单据,让他亲自验货,把戏做得十足十。他就算长了一百个心眼儿,人家一群人骗他一个,把他每一条路都堵死了,没法不上当。”
王金戈吐了吐舌头,道:“厉害!”
虞方南道:“我担心他急怒攻心,干出傻事来。汪海山为人阴险毒辣,拿杀人不当回事,他根本不是对手。这事若继续追下去,非但钱要不回来,连命都得搭进去。”
傍晚时分,一个姑娘匆匆地闯进陆记商行,指名要见虞方南。虞方南正在经理室核算账目,手中抱着一叠账本,那姑娘冲门而进,撞在他身上,账本散了一地。
王金戈跟在后面,一把攥住姑娘的胳膊,怒道:“你这妮子怎么回事?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自己直往里闯!”
姑娘看见虞方南,脱口道:“你姓虞,是这儿的经理?”
虞方南笑了笑,道:“我是虞方南,咱们认识吗?”
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救救我哥!救救我哥!求你了,只有你能救他!”
虞方南道:“姑娘,你哥哥是谁?出了什么事?谁说我能救他?”
姑娘道:“我叫林白露,我哥哥叫林立秋……”
才听了半句话,虞方南就心中一紧,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道:“你别急,慢慢说。”
林白露喘了口气,道:“今天中午前,他说要来见你,出门时心情还好,可是他下午回来,脸色阴暗得吓人,我见他哭了,说自己是个罪人,死有应得!我劝了他好多话,他似乎都没听进去。后来我去厨房给他做点儿稀饭,他忽然夺门而出,我想拉住他却没追上,不知他去哪儿了,我担心死了!”心急之下,她的叙述有些语无伦次,但是虞方南听懂了,同时心情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林立秋要做最后的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