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苏的相貌,究竟算美还是不美,是如何个美法,吉芬一直吃不准。
林紫苏的五官,长得很冒险。“高鼻子大眼睛樱桃小嘴”这些美人儿标准,全都套不上。如果这五官拆开来安置在另一张脸上,估计会平淡无奇。就算这五官都长在一起,只要在比例上有任何一点点的偏差,都会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说冒险就冒险在这里,按标准审美,林紫苏本没有做美人儿的资格,或者说,任何偏差都会让林紫苏失去做美人儿的资格。但是,都不够完美的五官组合在林紫苏脸上,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恰到好处”。
少年吉芬感到很迷惑。以她可怜的审美标准判断,林紫苏应该不算漂亮。但是,只要她的眼睛落在林紫苏脸上,便再也挪不开,就像被勾了魂儿一般。她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气质吧。她知道气质是比漂亮更加高级一些的美。但用气质也概括不了紫苏。这个问题折磨了吉芬很多年,有一天她终于悟过来,林紫苏的美,其实是一种“态”。这种态是不经意的、流动的,氤氲在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间。这种美既无法用标准套用,更无法固定。它是流动的,每一刻都在产生,每一刻都在流逝,因而是无法用镜头固定的。眼睛比镜头的优越在于,只有眼睛可以识得这种态,而镜头不行。再精准再清晰的镜头,都至多能辨出形,态在镜头之外,被机器过滤掉,所以,林紫苏的样貌一旦被固定在相片上,便只能算一个略有姿色的女孩子,绝谈不上惊艳。这种美在当下的影像时代,实在是吃亏的。镜头把美变成一种呆板固定的程式,通过整容或者化妆就可以达到。而紫苏这种态,无法上相,因而无法大众传播,也无法流传下去,在这个功利时代,是完全无用的。这种无用之美,只能存在于生活当中,只能通过近距离的接触,用眼睛和心灵捕捉与获得,这才是真正的尤物。
吉芬还奇怪,紫苏的声音永远是那么轻柔、绵软,整个播城,就没有人这样说话。换一个人可能会感觉作态。有的女孩子在心仪的男孩子面前发嗲时,或是在外人面前故作娇羞时,偶尔也会憋出这样的嗓音,但稍不小心就会原形毕露。而紫苏,哪怕是和吉芬两个人独处,声音也永远这样低回婉转,不胜娇羞。说普通话也就罢了,紫苏连学会贵州方言后仍保持这样的语调声音,不得不让吉芬称奇。贵州人无论男女,一律大嗓门、高分贝。几个贵州人说话,外地人常常误会他们在吵架。能把贵州方言说温柔了,除了紫苏,吉芬没见过第二个。若说作态,作到这个份儿上,已是浑然天成。所以,和紫苏说话,吉芬总是感觉自己欠教养。吉芬每次都不自觉地压低分贝,捏着嗓子,可不管怎么压,还是像颗嗡嗡作响的炮弹。
当然,当时的吉芬只是一个生活在边远小城的大傻丫头,她被紫苏的美迷住了,主要是因为她没有见过世面的缘故。
后来的吉芬已是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她去过北京,去过新加坡,去过美国……混迹在各种美女堆儿里,零距离接触过各式各样顶尖儿的美女,有中有西,有红得发紫的明星,有时尚大片的模特儿,本就天生丽质,还要在脸上动刀动枪,定要美上加美,完美无缺。每当这时,吉芬便会想起紫苏。她无法说,这些世人所公认的大美人儿不美,但是,所有的这些美女,无论如何美,都来自于同一个现实俗世,而紫苏,则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所有的美女,单独看,都个顶个的出色,和紫苏相比,却都透出一股子呛人的人间烟火气。走过的地方越远,见过的美人越多,吉芬才不得不承认,林紫苏确实是她心中的第一美人儿,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