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灵心都凉了,蹲下一看,果然是蒋太太,她额角跌破流血,昏迷不醒。
丘灵喊救命,伊分抢进来,立刻拨紧急电话叫救护车,两个年轻人镇定地应付了意外。
幸亏他们忽然回来,否则蒋太太可能失救。
“蒋先生到什么地方去了?”
“到市集挑一些旧电器。”
伊分在店门张贴字条,嘱蒋先生直接到医院见面。
医生这样说:“额角只不过是皮外伤,缝了三针,已无大碍。但是,这次昏迷摔跤,是因为病人心脏有病,已在急救。”
这时,蒋子绍已经赶到,脸色煞白,额角出汗,全身颤抖。
医生连声安慰他。
他们一起进病房见蒋太太。
这时候,她的年纪更加明显了,瘦削的她虽然没有肥脂,可是皮肤却松弛地在颈项及手臂处垂下,十分苍老。她了开双眼,幸亏眸子还有精神。
“看护都同我说了,多亏两个孩子。”
蒋子绍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从他的神情里,可以看得出,在他眼中,她容貌永远不变,刘自桐永远风华正茂,宛如当年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模样。
“只是,医生说,这次病发,影响到我腿部运作,以后,得用拐杖走路。”
丘灵黯然。
一个人不会觉得手足健全有什么幸福可言直至失去这些天赋。
而当一个人愤慨地说“我有手有脚”,并不可笑,那的确是他至大财富。
蒋子绍落下泪来。
蒋太太轻轻说:“子绍,勇敢一点。”
蒋子绍别转面孔。
“总比患癌好,山额太太接受化疗后,皮肤散发惊人刺鼻味,叫人呛咳。粘膜炙伤,毛发全秃,十分可怕。”
没想到她至此还有黑色幽默。
医生说:“病人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
他们一行三人离开医院。回到家,丘灵才知道害怕,双手不禁颤抖。
伊分说:“随时叫我。”
稍后,麦冲夫妇送来猪肉馅饼及水果,温言安慰蒋子绍。
丘灵听见他轻轻说:“本来夏季想到大堡礁度假。”
麦冲太太接上去:“计划不必改变呀,更应去散心。”
说得真好!丘灵觉得宽慰,她送麦冲夫妇到门口。
麦冲先生微笑说:“伊分明早来陪你。”
真难得一个养鸡的农夫一点也无种族歧视。
傍晚,蒋子绍一边喝啤酒一边沉默。丘灵轻轻走到他身边。
“你是个好孩子,我们能够收养你真幸运。”丘灵静静坐下。
“日常生活繁忙,俗务缠身,都没同你好好了解。”丘灵知道他想说一说心事。
“自桐她原本在中学教英语。”
丘灵一怔,呵,原来是知识分子。
“她自墨尔本大学毕业,修英国文学及教育文凭,那年,她是第二年任教。”丘灵屏息聆听。
蒋子绍吁出一口气:“我是她的学生,才念高三,十五岁。”
什么!
蒋子绍仍然无奈:“年龄、身份,都不允许我们相爱。我未成年,她遭到控诉,丢掉教席,险些被我父母告进监狱里。”
丘灵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对平凡夫妇背后有一个这样奇情的故事。
“她离开墨尔本,我的功课一落千丈,生活只有一个目标,便是等自己成年。”
丘灵耸然动容。
“我一直追踪她,等到十八岁那年,我俩决定同居,二十一岁就结婚。时间过得真快,晃眼已成中年,我俩打工储蓄,开一爿杂货店至今。”
丘灵深深感动。
她冲口而出:“有无后悔?”
蒋子绍一丝犹疑也无:“永不。”
丘灵松一口气。
“可是,对自桐,我相当内疚,我毁掉她的事业,使亲友远离她。二十年前,我俩所作所为算是大逆不道。”
今日,社会标准亦并无多大改变。
蒋子绍的声音低下去:“我父母始终不原谅接受自桐。一直以来,只得我与她相依为命,直至你加入我们家庭。”
丘灵点点头。
“这里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不会耻笑我们吧。”
丘灵答:“我也是社会的畸胎。”
蒋子绍侧着头:“是命运出了什么差池,令我们有异于平常人?”
丘灵想到贾品庄,她叹息了。
“假使我能早生十年,她这半生就不会如此苦楚。”
丘灵忽然说:“你早生那么多,又怎么碰得见她?”
蒋子绍有顿悟:“我明白了。”
到底年轻,丘灵渐渐渴睡,在沙发上盹着。
第二天清早,由伊分把她叫醒。
“睡公主,蒋先生已到医院去了,叫你如常上学。”
丘灵说:“我要管店,暂时停课,你代我告假。”
“这不大好吧。”
丘灵心平气和:“这种时候,家里最需要收入。”
伊分只得点头:“我把笔记多抄一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