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身边的这些事情,显然感动过赫尔岑公爵,他在书中写道:“我们经常谈论仆人,特别是农奴的道德严重败坏。的确,严格地说,他们的行为不足为训,他们的精神堕落也很明显,只要看他们对一切都逆来顺受,很少反抗,就知道了。”(《往事与随想》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P23)但他并不认为贵族就比奴仆高尚多少,“贵族与奴仆的区别如此微不足道,正如他们的名称之相似一样”(俄语中贵族和奴仆的发音相近)。他指出:“剥削者把仆人和奴隶描摹成放荡的野兽,是为了转移别人的视线,扼杀自己良心的呼声。我们不见得比老百姓高明,只是表现方式比较温和,更善于掩盖自己的私心杂念罢了。我们的欲望轻易就能得到满足,经常不受约束,因此看起来不那么粗野、那么刺眼。”(《往事与随想》第一卷,P26)
应该说,赫尔岑对贵族的道德批判是深刻的,但是,在他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使人对他这种批判的真诚产生怀疑。
1834年,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管理处供职的赫尔岑,因为参与了奥加辽夫等人的学习小组被拘押,并在九个月后被流放到彼尔姆省(在同批犯人中属于较轻的)。流放期间,赫尔岑始终保持贵族的身份——还是省级政府机关的官员。在到达彼尔姆的第二天,他和省政府的门卫一起去租房子,在以意想不到的便宜价格谈下了一个大房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房东老太婆叫住了他:“我忘了问你,你自己养奶牛不养?”出于贵族的本能,赫尔岑几乎是神经质地做出反应:“对不起,我从来不养奶牛!”尽管这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流放犯,老太婆的问题还是“使我吃惊,我甚至感到了侮辱”。作为贵族公爵的他立即走人,连房东“那我可以供应你新鲜奶油”的话都不做回答。一路上,他“一直觉得不自在”,心里还在嘀咕:“我到了什么地方,像个什么样子,居然有人怀疑我可能养奶牛”(《往事与随想》第一卷,P242)。一句“你自己养奶牛不养”的问话,就像泼到他身上的粪水,让他有了洗不干净的玷污感。赫尔岑被贵族角色的同化可谓深矣。
在《往事与随想》一书中,赫氏两次重复了这个细节。在该书第358页,他写道:“对彼尔姆,我印象不深,我只为租房子接触过一位主妇,她问我要不要菜园、自己养不养奶牛!从这个问题,我就可怕地觉察到,我的地位一落千丈。”看得出,这件小事对他的刺激有多大,养奶牛这样的劳动对于他是何等的侮辱和伤害,不然他不会那么耿耿于怀。由此可见他对自己作为人上之人的贵族身份是何等珍重,对农民和奴仆这样的阶层是何等蔑视。他反抗专制制度的依据是什么?不就是人道主义吗?但他的人道主义看来只能在贵族范围内来加以理解,作为人道主义理想内涵的平等、自由、博爱等,不知不觉中已经加入了阶级的限制。很难设想,当革命把公爵变成一个平民的时候,他的立场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让我闻到了赫尔岑身上散发的腐朽气息。在这件事情上,赫尔岑甚至显得有些卑鄙了。
1840年初,已经在弗拉基米尔结婚生育的八品文官赫尔岑回到莫斯科,后又因对警察机关出言不逊被流放到诺夫哥罗德省当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