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贺的笑容愈浓,自打他当上这个瓷窑管事就只挨过笑话没受过夸,如今好容易熬到头了,眉眼间的骄傲之色想藏都藏不住:“托景大人的福,这瓷王也不是我们请来的,是他自己找上门来非要在我们这儿干活的,说是先前在我们瓷窑干活的一个小窑工是他亲孙子,有急事回乡没来得及给窑里打招呼,他过意不去就来顶些日子,连工钱都不肯要,我们爷生怕委屈了他,好说歹说,他才肯拿他孙子的那份工钱,其他多一个子儿也不收。”
销声匿迹了数十年依然口碑不倒的匠人,被尊奉为王的原因就必然不单是手艺这一项了。
“他什么时候当值?”
“今儿就在当值呢。”
景翊合起礼单,浓淡适中地一笑:“那我待会儿就去瓷窑拜见一下,不打扰吧?”
赵贺一愣,愣得笑容清淡了几分,倒显得多了些许诚意:“待会儿?景大人今儿个不用陪夫人回门吗?”
景翊把礼单收进怀中,微笑摇头:“她家长辈都不在京里,差人把回门礼送到就行了。”
“那好,那好……”赵贺的笑容又厚重了起来,“我这就回去准备,恭候景大人!”
“有劳了。”
送走赵贺,景翊又去别处做了些安排才回到房里,进屋的时候冷月已梳洗整齐,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红衣劲装,写好的验尸单和笔墨纸砚一起搁在桌子一边,她人就坐在桌子另一头吃早饭,手里端着的那碗白粥已见了底,桌上的盘子里还有一个囫囵个儿的馒头和零星的几点碎渣,三个小碟里各剩着些许酱菜。
她吃得有滋有味,景翊却看得一愣。
除非设宴,否则平日里府上的饭菜都是那几个厨子自己把握的,这么大半年吃下来,还从没见哪天的早饭清寡成这样。
这是她自己点的吧……
见景翊进门,冷月腾出一手往前推了推那只盛放馒头的盘子:“你还没吃吧?我给你留了个馒头,还剩了点小菜。”
长这么大,他从没吃过别人剩下的东西。倒不是他穷讲究毛病多,只是从没有人在吃饭的时候想过给他剩些什么。
景翊突然觉得这馒头配酱菜好像挺诱人的。
好像归好像,昨天在牢里吃了一整天的火锅,晚上只喝了几杯酒、一壶茶,这会儿要是塞上几口干馒头,估计到不了玲珑瓷窑就要吐得翻江倒海了。
“你吃,我不饿。”
景翊含笑说着,伸手拿起摆在桌角的验尸单,一目十行地翻了一遍,字如其人,既规矩又粗糙,笔画起落之间尽是习武之人的刚劲。
在大理寺待的这半年,景翊已处理过不少人命案子,看过的验尸单却屈指可数,因为萧瑾瑜对人命案子中验尸这一项的要求极高,以至于他这样半路出家的就是想看也看不明白,还不如直接跟负责验尸的官差聊聊来得清楚,如今负责为这件案子验尸的官差都跟他拜过堂了,他就更没有看的必要了。
景翊从袖中摸出赵贺方才拿来的那本礼单,抽出衬里的纸页,把这几页验尸单折了一折,仔细地填进了那张质地绝佳的大红壳子里。
冷月看得一愣:“这是干什么?”
景翊嘴角微勾,还没开口,已有两个家丁“呼哧呼哧”地抬着一只硕大的箱子进了门来。
“爷……您看这个,这个大小成吗?”
“可以。”景翊垂下纤尘不染的手指在箱子盖上轻叩了两下,“你们出去等会儿。”
“是。”
家丁们一拜而退,景翊搁下手里那份已换了内瓤的礼单,卷起袖子走到床边,蹲下身去拽出了那只装着焦尸的红木箱子。
冷月眼瞅着这文弱书生俯下身去扒着箱子两边像是打算把箱子搬起来,赶忙抹了抹嘴站起来道:“刚说了你这手今天不能使劲儿的,往哪儿搬,我来。”
景翊直起腰来苦笑着摇头:“太沉了,我还是叫他们进来……”
景翊话没说完,冷月已两步过去,气定神闲地张手把箱子抱了起来,又面不改色地问了一遍:“往哪儿搬?”
景翊呆愣了片刻才默然一叹,那几个馒头还真不是白吃的……
景翊伸手打开那只刚搬进屋来的大箱子:“放在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