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翊眉眼微弯:“那碎片片叫作火照子。”
孙大成低声嘟囔道:“我就是个运货的,不大懂烧瓷的事……”
景翊笑意微浓:“还好你半懂不懂。”
孙大成一愣抬头:“啊?”
景翊轻叹摇头,像老师傅对任性妄为的新学徒一样既耐心又失望地道:“因为你不懂,所以你才会在炉中烧着釉里红的时候打开火口把人塞进去,不但空气钻进窑炉,而且窑中温度骤降,把那炉好端端的釉里红烧成了清一色的釉里黑……好在你知道这铁钩子是烧窑必需的东西,在瓷窑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都会惹人怀疑,所以你在用它敲死人之后匆匆擦掉上面的血迹,又把它放回了原处,我们才不至于在找凶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工夫。”
张老五和孙大成都一时错愕得说不出话来,冷月却是目光一亮,那些什么釉里红釉里黑的她不懂,但她刚才就觉得孙大成描述尸体的那两句有些古怪,原来不只是粗陋的问题……
冷月还没开口,便听缓过神来的孙大成愤愤地嚷了起来:“我……我没杀人!那个人不是我杀的!我……我就是看见他,然后把他搬出来……我没杀他!”
“你确实是看见他了,”冷月冷笑扬声,截断孙大成越喊越响却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一个意思的争辩声,“不过你是在把他往火口里塞的时候看见的。”
“我……我没有!”
“没有?”冷月笑靥愈冷,“焦尸一向是仵作们最头疼的一种尸体,因为经火焚烧之后死者原来的身形面目都很难辨认出来了。你说的那具焦尸刚好就被装箱送给了景大人,景大人一眼看过去连哪个是脑袋都没认出来,你一个瓷窑的运货伙计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尸体是趴在窑炉里的。因为那人是被你亲手脸面朝下塞进去的,你不用看就已经知道了。”
景翊微微地抽了一下嘴角,她把他拿出来作对比的这句虽然不带丝毫恶意,但他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句好话……
孙大成狠狠一怔,自语似的轻喃了一声:“送给景大人……”
孙大成站的地方离冷月是最近的,这句冷月听得最清楚,却一时想不通他怎么会愣在这整番话中最无关痛痒的一句上,倒是景翊先嘴角一扬,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是啊……本该是送到安王爷那里的嘛。赵管事交代过了,安王爷近来忙得顾不上看瓷器,给我送瓷器的时候顺道给他送份一样的就行了,也不必缠着他请他品鉴,只要送过去就行了。安王爷既然不会去看,那焦尸装在箱子里往库房里一堆,天长日久,等被人发现的时候也许都是十年八年以后的事了,早就无从查起了,是不是?”
孙大成刚要开口,景翊又不疾不徐地道:“就算是送到我那儿去也无妨,有失踪的张冲顶罪,衙门撒网去抓张冲,抓个三年五载不得,也许就成了死案,不了了之了。”
“小民,小民听不明白……”
孙大成听不明白,张老五倒是总算明白了几分,愕然地望向景翊:“景大人……您是说,冲儿是冤枉的?”
何止是冤枉的,还是身为死者被冤枉成了凶犯,这会儿就是突然飘下场鹅毛大雪,冷月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不等景翊回答,张老五又皱眉摇起头来,“冲儿他要是没杀那个人,他跑什么啊?我在瓷窑里也探问过,他们真的说看见冲儿夜里出去了,好几个都这么说……冲儿平日里性子急,但烧窑的事是我手把手教他的,他一向认真得很,绝不会撂下活儿就跑了啊……”
“就是啊!”孙大成忙道,“好几个人都看见张冲逃跑了,不信您去瓷窑问问啊!”
冷月皱了皱眉头,买通人证不是没有可能,但要这么一群要钱不要脸的人全在那时凑在一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会去问的。”景翊笑意微浓,“我还会多问他们一句,那晚看到的究竟是张冲本人,还是一个与张冲身形相仿穿着张冲衣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