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从马成义口中喊出来的“弟兄们”三个字成了引爆的导火索,大家忘记了事先的约定,情绪又冲动起来。事后想一想,在残暴的马家军面前,我们确实很难保持克制。想想,我们在河西走廊的大戈壁上流的那么多血,那是被马家军夺去的两万红军的生命!他们,才是我们的兄弟!
残酷的厮杀就在昨天,那血染的晚霞还在我们眼前飘动,血染的芨芨草还在撩拨着我们的心旌。血,血,血,那从漫长的河西走廊一直流淌到祁连山腹地的热血——那些血,让我们牢牢地记住了我们的兄弟!
而你们,你们是什么?是夺走了我们无数兄弟的刽子手!是天良丧尽的恶魔!
在我们用叫喊抗议的时候,马成义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脸上没有出现昨天见过的那种狞笑,甚至显得十分平静。看来,对眼前这样的局面他是有精神准备的。此时,我忽然想起了他在喊出“弟兄们”这三个字前的那种表情——他的嘴几次张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此时,我才恍然大悟,那是他为喊出这三个字进行的预演;或者说,那是他在为喊出这三个字积蓄力量。
他明白“弟兄们”这三个字的分量。想到这一点,我对他又加深了一层认识,他虽然打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仗,然而绝不是一介赳赳武夫。他并不鲁莽。
站在队列旁边的那些营连长们,一个个气鼓了脸,脸色一阵变白,一阵变青,手按在枪把上,两眼直定定地看着马成义。副团长马辉清了一下嗓子,准备向我们讲话,被马成义挥了一下手,制止了。
骚动了一阵,我们慢慢安静下来。
马成义依然平静地站在那里,看不出一点儿愠怒。
场上完全安静了,只剩下“呜——呜——”的风声。太阳升高了,西边的月亮还没有完全坠落,淡淡的,像一抹轻盈的云彩。
这时候,马成义又很重地咳嗽了一下——相处一段时间后,我们发现“咳嗽”是他在当众讲话前的习惯——之后,他鼓足力气又喊了一声:
“弟兄们——”
我们愣怔一下,都惊呆了。
这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了!
刚才的骚动就是因为他喊出的这几个字引起的,怎么现在又来了?他就不怕再一次炸窝吗?虽然我们这些战俘喊几句口号,骂一阵也奈何不了他什么,但现在在我们面前,他毕竟是居高临下的“长官”。再说,当场还有他的那么多部下,他就不怕我们这些“共匪”“红鬼”再给他难看,当着他的下属,他不怕下不来台吗?
他的眼睛突然间也睁大了,闪出一丝震惊——显然,我们的这种沉默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这么说来,在他再次说出“弟兄们”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是打算再接受我们一次“抗议”的。
也许,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此时,我又看到了他的执拗。
那种惊异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只闪现了极短的时间,见我们没有立即作出反应,他的嘴边溢出了一丝笑意,眼睛也显得明亮起来,他又咳嗽一声,又喊了一声“弟兄们”!为了不让我们再次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他说得快了起来:“刚才你们骂我,我都听见了,你们心里咋想的,我也能猜到。也难怪你们哩,前些日子,咱们两家还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打哩,我马成义也和你们干过仗。这才过去没几天,两边的眼睛还都红着呢,眼下,我又和你们称兄道弟起来,你们肯定不买我这个账。但是,从今往后,咱们要在一个锅里搅勺子哩,要在一个队伍里打狗日的日本人哩……”
马成义说到这里,又被一片嘈杂声打断了:
“打日本?哄三岁的娃儿呢!”
“在一个队伍里,让我们也姓马?”
“妈的,大白天说梦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