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虎穴龙潭初脱险
隧道拱圈顶又呼啦啦地响了,安全员潘天明把耳朵竖起来,又紧了紧齐膝盖深一样被泥浆裹着的水鞋,借着如同白昼的灯光,到正在掘进的掌子面北侧的侧墙边观察临时排水沟中的水。
“这颜色同昨天没变化。”潘天明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塑料口杯,斜斜地从沟中舀出大半杯水,仔细观察。水虽然是清的,但混着黄色,大约是从掘进的掌子面出来久了,这颜色看起来还算清净。既然水的颜色同以往没有变化,那么,隧道拱圈顶又为何连续不断地传出响声呢?潘天明不放心,又把身子靠近湿漉漉的洞壁,在各种机器的轰鸣中,用耳倾心听着,观察着。
“连长,今天凌晨到现在共四个小时,洞顶已发生大的呼啦啦的响声四次。”潘天明在洞口用木头做顶的平房里,冲着一个瘦高个大声说。他叫肖平,是潘天明的连长。
“声音大吗?是有规律的响声;还是时断时续的响声?”连长肖平用地道的湖南常德话问,同时用一双小小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潘天明。
“完全没有规律,声音大的一次持续了十几分钟,怪吓人的。其余三次,间隔的时间也比较短。”潘天明回答。
“那么,洞中的水量有变化吗?”肖平问。
“没有变化。”潘天明回答。“但我觉得今天的响声让我回忆起去年十月份那次。而且从响声的特点看,可以说完全一样。”
“你的意思,是要发生塌方哟?”肖平问。
“我不敢肯定,但我有责任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向您报告。”
“好,让我想想。”肖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约十公分长四公分宽的报纸,又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外面已磨得光光的铁盒,极熟练地将铁盒拨出一个口,从口往纸上倒出碎木头碴一样的物质。几乎在铁盒被放进口袋的同时,肖平手中的纸已卷成长筒,用左手夹着,放进厚厚的裂了好几道口且往外渗着血水的嘴唇边。随着一声长长的呼吸,长筒被肖平右手握着的打火机点燃。突然,肖平似乎意识到什么,他苦苦一笑,右手把长筒从嘴边拿下来,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哎,我这记性,小潘,你是安全员,在洞内吸烟,是违反规定的。”肖平望着潘天明。潘天明没吱声。他是个只有两年兵龄的兵,肖平是168团加强连——八连的连长,他哪有胆说连长的不是呢?
“你继续给我加强观察,有情况随时报告。”肖平说。
这时,从洞中往外走着十几个人。
“连长,你怎么又上来了呢?”一排长李泽宝冲着肖平大声说。
“你问他吧!”肖平用嘴撇了一下潘天明。
“小潘,怎么回事呀?”李泽宝对着潘天明,他的头上戴着顶被泥浆糊着的安全帽,棉衣湿漉漉的。
“拱圈顶又响了,而且响声剧烈。”潘天明把声音调得大大的。在隧道里,声音被混浊的空气和各种嘈杂的声音隔着,不大声点,可不管用哩。
“难道又要塌方了吗?”李泽宝心里暗暗想发问。
“潘天明,你龟儿子可不能谎报军情。”一班长,大个子李望清把手背在背上,大声说。李望清是今年入伍的新兵,上个月被破格从战士提拔为班长,而且是八连第一班班长,工作的劲头可足哩。
“一班长,你这个新兵对我也不客气,是我没水平呢?还是你太牛。”潘天明不服气地瞪着李望清。
“连长,你回连队休息吧。”李泽宝说。“看你的双眼都红成什么样了,再这样熬下去,身体会垮的。没了身体,一切都完蛋了。”
肖平将眼闭着,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光光的烟盒,打开盖,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突然睁开血红的眼,冲着李泽宝喊:
“一排长,你随我到作业面吧,我看还是停工加固支撑,以预防塌方。”
听到连长的话,原来下班的一排十几个人赶紧转身往隧道作业面跑去。
“潘天明,你龟儿子真行呀!”李望清不情愿地盯了一眼潘天明,快步跑在队伍的前面。
得到肖平报告要塌方的消息是在早上七点。
团长左三星从铁架床上坐起来,让警卫员小余去通知副参谋长王建平,让王建平通知负责隧道南口掘进的八连连长肖平和负责北口掘进的一连连长余喜财和团总工程师薛文参会。配属工兵连施工的机械连长杜海平也参加。会议地点在团隧道前指挥所,即:团长左三星办公室兼卧室的隔壁平房里,时间九点。
小余提了一个高腰铁壶,放在地上,壶口冒着热气。他又把黄色的洗脸盆端出去,装了半盆水,再将洗得已经单薄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大字的白毛巾放进脸盆中,对左三星说:
“首长,您先洗脸吧,被子我来叠。”
左三星没吱声,他把被子叠成了四方块后,几大步冲出屋。
室外黑黝黝的,天山深处九月的气候已经有几分寒意。左三星坐进北京吉普车里,把头抬起来,对总工薛文说:
“南口掘进已经一年了,掘进总长度不足两百米,要是这样下去,到哪天隧道能通啊。我们从莲沱沟原子能基地转战天山有两个年头吧,那么难的路都通了,没想到这条隧道施工有如此之难。”
薛文说:“团长,你别急,这个隧道位于海拔三千七百米,在这样的海拔高度修隧道,在天山还是比较罕见的哩。”
左三星说:“老薛,你是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科班出身的,而且是学工程的,对于施工中的技术难题,你可要多出主意呀!”
吉普车很快到了隧道北口,左三星还没从车里下来,就有人在拍打他的车门。
“团长,掘进面的水流突然大了起来,流出的水是平时的三倍,水又浑又急,恐怕又要发生大塌方了。”拍窗子的是潘天明。
“你们连长哩?”左三星沉沉地问。
“连长在组织部队往外撤。”潘天明说。
薛文站在左三星后右侧:“团长,你在这等,我先进洞看看。”说着,就往洞中跑去。刚刚跑进去不到五十米,迎面冲过来肖平、李泽宝。
“薛总,这半年恐怕又白干了。掌子面水流四溅,洞顶有一处喷水,把我们连最强壮的一班长李望清都冲倒了。原准备冒险抢撑。连长同我商量,还是撤吧。”李泽宝反映。
薛文定定的站着,洞中地面的水果然已经成流。这种水流夹杂着灰色的泥浆和黑色的油污往洞外漫流。通风不畅的隧道中不仅仅充盈着难闻的油烟味,更弥漫着将要发生大塌方的紧张气氛。
“肖连长,你的部队全撤出了吗?”薛文盯问,声音中带着几分少有的知识分子难得一见的威严。
“撤出了,全部撤出了。”肖平说。
正在此时,洞中从北向南一股巨大的寒风平推过来,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哦,隧道那种沉闷得如同南方五月头压黑云再亮闪电后的一阵惊雷般沉闷的响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