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有云：“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他说的都是史上的大人大事，弹剑归来乎的冯谖，为淮阴市井所笑的韩信，燕昭王折节拥篲之邹衍，洛阳少年贾谊，还有剧辛、乐毅等等。我却把来说我与这个秋天。

今秋是特好特长，我却是日日伏案读书为文，丝毫不觉有负秋光。连那淡水我都一次未去，此时方更知那淡水也不是个可狎昵的，虽然我曾与它共过生死，是常存愿同尘与灰的心思的。

却说那日刚刚把三三的新书库打扫干净，就在家的斜对门，出得门来见马路空旷清爽，那月光又明，忍不住凌空跃起几个舞姿，由于近日跟着妹妹勤练平剧压腿，身子尤其矫健，光见地上的影子便知好看，虽然我跳的是《西城故事》里的几个剧照的舞姿呢！——才一个收定身，见不远处慢慢行来一个人，哪敢多看，赶忙夺门回了家，但还是知道那人是住对面的一个老单身汉，且脸上有着笑！喘息未定，我这厢也窃窃笑起来了，见自家身上穿的是套pajama，就是《罗马假期》里奥黛丽·赫本一心想穿的那种宽大的睡衣睡裤，但这一舞起来岂不狼狈，遂回到现实里，上楼校稿去也。院子里的桂花好香，是秋香。

其实这篇文章我原在暑假就早开始写了个头的。现拿出来看看已不是那个心情，但写得仍然真实，我将它录给诸位看看好吗？

两年前八月的一个晚上，我们在最后一班开往淡水的火车上，趴在窗口，看夜晚的江水和观音山。心情一阵平静下来，泫然欲泪，想到七十岁、八十岁的时候，我一定还要来此刻此地，且不知那是怎样一个心境，一个时代，也许中原的大事早成了罢，台湾小地方都没人一顾了，一个夜深地忽梦少年事，我又跨海而来到这小小的海边小镇……

前几日傍晚一个人特特地来坐一趟黄昏的车去海边看霞光，晚上回来，车过竹围，只见竹围站边的几幢四层公寓刚上灯，想到去年过此时，房子正兴建中，都是钢骨鹰架， 夏夜风凉，有个工人在无四壁的房中搭了袭绿纱帐，人睡死在里头，掌着个小红灯，海风吹得那帐子一鼓一鼓活物似的，而那天正是中元鬼节，我和材俊、阿丁巴巴地正从台北赶去淡水过节。一个女孩到阳台上收衣服，收得晚了，想有些反潮——不知有多少人已结婚，生子，死去，小小的这一堆房子已不知有多少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