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时移事往 ——《天平之甍》4

二十二岁之前 作者:朱天心


二十年后,两人不意在珠江口重逢,便在拥挤的码头上,随便拣了家小铺坐下叙叙这些年间的事儿。此时的普照正为第五次的渡海失败忧烦,戒融却也答道:“彼此皆为渡海辛苦!”原来他也正拟搭船去天竺,归途则打算走玄奘《大唐西域记》之路回唐。戒融热烈地谈着玄奘事迹,天竺之路以及关于旅行之类的书名。

二十年后,志趣和所认定所舍身的仍然不同……“同样是为渡海辛苦,但我的跟你的就是不一样!”普照很想这样反驳戒融,但是在这待了二十年仍觉是异国的人们群集的码头,听异国的语言,喝异国的酒,眼见异国的船只在港里来去,想归想,普照终未否定戒融的话。

四僧中的最后一人叫荣睿,是比普照又不同的另一种善心诚实男,他也是乖弟子,几番追随鉴真渡海不成,终在第五次失败后病逝于途中,鉴真因为他的死而哀恸悲切万分。他在人世里这样委婉驯良地匆匆行过,很叫人为之思省叹息的。

普照是四人中唯一跟随鉴真回到日本的留学僧,他自始至终抱负和灵机似都不如其他三人,甚至只像个寻常孤僻的老单身汉。鉴真一行抵日后,便迅速地在奈良的大佛殿西赶建戒坛院,待戒坛院落成准备进行授戒时,一干以贤璟为首的日本布衣高行之僧,突又反对以鉴真的授戒作为佛道入门的正仪,而主张自誓授戒即可。争执不下的结果,双方约了来日在兴福寺维摩堂讨论,哪方辩赢便依哪方。

此辩论会实在事关重大,又且贤璟一方都是日本铮铮有名的学者,非有很强的意志力,欲辩倒对方是不可能的。鉴真弟子中有辩才者虽不少,但首先日语上的不能自如,便就弱了气势,此时一向讷于言辞的普照挺身而出。

是日,堂内爆满,群贤毕至,堂外也围满了听众。贤璟等引《占察经》据以辩论,普照以《瑜伽论》抉择分五十三卷责问对方,贤璟等无以回答,普照两次催请对方答复,贤璟等依然无法回答,瞬间堂内屏息等待。普照也没想什么,但不知为了什么,略微仰着脸坐在稍暗堂中的普照,一刹那在脑际浮起了在端州龙兴寺客死的荣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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