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屋顶上夏风凉爽，复兴公园香樟墨绿，梧桐青黄，眼前铺满棕红色高低屋脊，听见阿婆在弄堂里喊，蓓蒂，蓓蒂。蓓蒂呀。阿宝说，阿婆喊不动了，下去吧。蓓蒂说，昨天阿婆跟爸爸讲，想去绍兴乡下一次，来上海好多年，现在想去死。阿宝说，瞎讲啥呢，下去吧。蓓蒂说，茑萝晓得吧，一开花，小红星样子。阿宝说，阿婆每年种的，邻居墙头上也有。蓓蒂说，讲到邮票，阿婆笑笑，因为菜地名堂最多，油菜花好吧，可以出邮票，草头，就是金花菜，一张，荠菜开花一张，芝麻开花一张，豆苗开花一张，绿豆赤豆开花两张，萝卜。阿宝说，不要讲了。蓓蒂说，阿婆讲的“水八仙”，水芹，茭白，莲藕，茨菰，荸荠，红菱，莼菜，南芡，做一套吧。阿宝说，好唻，再讲下去，天暗了也讲不光。蓓蒂说，茑萝跟金银花，凌霄，紫藤，算不算四方联呢。阿宝说，已经讲了不少，不要再讲了。蓓蒂说，再讲讲呀，讲呀。阿宝说，好是好，只是，前两种开得早了，茑萝是草本，跟喇叭花比较相配。蓓蒂说，不对，我不喜欢喇叭花，太阳出来就结束了，我不要。阿宝说，日本人叫“朝颜”，时间短，只是，花开得再兴，总归是谢的。蓓蒂不响。阿宝说，香色今何在，空枝对晚风。蓓蒂说，我不懂，我不开心。阿宝静了下来。蓓蒂说，想到阿婆唱的歌，萝卜花开结牡丹/牡丹姊姊要嫁人，石榴姊姊做媒人/金轿来/弗起身/银轿来/弗起身/到得花花轿来就起身。阿宝说，我晓得了。蓓蒂说，还有一个，七岁姑娘坐矮凳/外公骑马做媒人/爹爹杭州打头冕/姆妈房里绣罗裙，绣得几朵花，绣了三朵鸳鸯花。阿宝说，好了，好了。蓓蒂笑笑说，阿宝种花，我就做蝴蝶。阿宝说，嗯。蓓蒂说，其实我喜欢做蝴蝶。阿宝说，我喜欢树。蓓蒂说，嗯，蝴蝶最喜欢花，喜欢树，喜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