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师傅换上剪子继续说,那一次,北京来人要拍你们突击队的电影,指挥部命令你们将头发和胡须剪短。结果三十多人都要剃成光头,要不是领导发现早,阻止得及时,我可真要发一笔小财。虽然你们都留了半寸长的头发,可我还是将从你们头上剪下来的头发拿去卖了五元多钱。现在五元钱不值什么,那时可是了不起的收入,我用这五元钱给小儿子找了一个好媳妇。
马师傅又将剪子换成刀子,嘴里依然没有停。他说,哎呀,当官的不喜欢大家说今不如昔,可这个今就是不如那个昔。当年你那么拼命地干,心里图的什么?就图那个披红戴花,开会坐在台上。西河水库大坝那么高,那么长,几个月时间就修成了。餐餐半斤米饭一吃,上了工地人就像老虎豹子一样,板车上的土堆成山,仍然拉着跑得飞。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那才叫火热的劳动。现在这叫什么景象,四处冷冷清清,庄稼越种越瘦,田地越种越硬,年轻男人成年累月在外面浪荡,种田的不是女人就是老人,谁会骗人骗钱谁当劳动模范。老小呀,这样下去,我们的人种真要退化哟!前两年有个顺口溜:责任制,好虽好,就是钱眼太大了,都想躺着当财主,精神蔫了不得了。我晓得这是你编的,可没有出卖你,上头问过我,我跟他们胡扯,说这诗写得挺押韵,一定是大诗人创作的。
马师傅突然停住不说,他用剃刀反复照了几下,深深地吸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来。他飞快地在眼前的那张脸上刮了十几下,再用手指在下巴等处试了试,然后示意好了。陈东风和方豹子将陈东风的父亲摆正位置在枕头上放好。马师傅收拾剃头工具,走到床前轻轻鞠一躬,嘴里说,陈老小,好兄弟,你走好,见着弟媳妇代我问候一声。
方豹子一脸狐疑地问,马师傅,他不行了吗?马师傅点点头。方豹子又问,你那刀子照不见他的人影了?马师傅将剃刀递给方豹子说,你们自己看吧。方豹子看了半天,然后将剃刀递给陈东风。陈东风反复照了几遍,果然已照不见父亲的人影了。马师傅说,你父亲的魂已经走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陈东风沉默了一阵,转身到厨房给马师傅和方豹子做了些吃的。
方豹子忍不住好奇,问马师傅哪里弄来这么个宝物,可以照见生死。马师傅说是一个和尚送给他的,那时他才十八岁,有一天路过一座庙,一个瘌痢和尚要他帮忙剃个头。马师傅答应了。和尚头上的瘌痢又腥又臭,他恶心吐了几次,才将那些长在瘌痢缝里的稀疏的头发刮干净。和尚没有给钱,却给了他这把剃刀。他用了几十年,一直以为是一把普通刀,只不过钢火好一些,这个秘密他也是前十年才偶然发现。说着话,马师傅深深地看了方豹子一眼。
吃罢饭,马师傅要回去,方豹子要送他,马师傅不肯,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想抢自己包里的剃刀。方豹子一下子脸红了,说了不少难听的话。马师傅也不恼,笑一笑后,径直走出门去。
外面仍是风雨交加。
马师傅在黑暗中叫了一声陈东风。
陈东风知是有事,连忙跟了去。
马师傅小声说,方豹子近期内必定有灾,搞不好会是杀身之祸,我注意到他映在刀面上的人影,四周都是毛毛的,很模糊。你找机会提醒一下他。这话吓得陈东风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