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风从砂轮间走出来时,见一大群人正围着高天白。那些人个个衣冠楚楚,气宇轩昂。陈西风和徐快满脸堆笑地陪着他们。徐富也在他们周围打转,只是样子有些尴尬。陈东风没有见到方月,扭头寻找时,才发现她正站在墨水的车床前。陈东风走拢去将铸铜件递给高天白。高天白看了几眼,什么也没说,从卡盘上卸下已经加工好的螺母,再将陈东风递给他的铸铜件放到卡盘上夹紧。徐富在一旁介绍说,这是高天白新收的徒弟,刚刚报到上班。陈西风马上问高天白,到目前为止一共带过多少徒弟。高天白一边掐指一边想,说正式的有二十多个,其余临时带几天和十几天的就记不清了。旁边站着的官员啧啧地惊叹,都说这么大年纪还在生产一线当车工,实在少见。
这时,徐快突然开口说,我给各位领导介绍一个人。
他用手一指方月,这是陈厂长的夫人。
大家将目光齐齐地投了去,有人当即说,陈厂长娶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夫人,艳福不浅啦!陈西风的脸一下变得绯红。车间里几十名车工中,女人占了一大半,别人都是工装打扮,只有方月上面穿着镂花外套,下身穿着素色碎花大摆裙。在铁色一片的车间里,这模样既显眼又刺眼。徐快尽管装出这是凑趣逗乐的样子,然而他那用意却是显而易见的。果然,有人接着说,厂长夫人也不能搞特殊化,不然会导致干群情绪对立。陈西风正不知如何是好,冷不防陈东风大声说,她是我姐,是专门送我来车间报到上班的。等搞清楚陈东风是陈西风的弟弟以后,刚才批评陈西风不能让夫人搞特殊化的那人,又称道地点点头,说干部的亲属就应该带头下到生产第一线,就像高师傅这样,不到六十岁不离岗。
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了以后,方月气急败坏地骂了徐快一通,并说有机会,一定要亲手捉住他和那个姓马的女人的奸。徐富有点忧心忡忡地说,我看徐快书记总有一天要同你家厂长公开翻脸的。方月说,老陈不会怕他。徐富说,书记厂长一闹对立,厂里可就遭殃了。方月说,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我跟你说,在这个问题上你可得站稳立场。徐富说,我晓得,厂长常跟我说,跟错一个人,白忙大半生,我还就指望陈厂长的提拔呢!
高天白不说话,两眼紧盯着车刀与铸铜件的接触处,很小的一个面,能量却很大,破碎的铸铜屑呼啸着往高处迸爆。
3
一阵军号声忽然响起来。
陈东风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车间里所有机器几乎同时停了下来。他以为是停电了,可高天白的C6140还在高速旋转。墨水从工具柜里拿出一只搪瓷碗,并用一只小得像挖耳勺子的汤匙,在碗底上敲了敲,陈东风才明白,到吃午饭时间了。
高天白最后一个停下车床,并亲手关了总电源。往外走时,高天白要陈东风将车间内所有亮着工作灯的车床总电源全关了。这是陈东风从高天白那里学到的又一个基本知识,车工下班时,必须这么做。否则,万一电路出故障,会损坏车床出大事故的。车间里,除他们再无其他人,多数工作灯却还睁着明亮的大眼睛。高天白望着不断地弯腰去关总电源的陈东风,自语地说,现在的人也不知哪儿出了毛病,连多弯一下腰,手指多拧一下都不愿意。
出了车间大门,陈东风没见到方月,不清楚中午饭在哪儿吃。正在犹豫,高天白回头招呼他,要他快走,先去食堂排队,自己先去上一下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