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豹子一进门就大声说,我真想回家,你这儿多舒服呀。
陈东风说,你小声点,有事吗?
方豹子小声说,我找你帮个忙,有个东西要车一下。
陈东风说,厂里不是禁止在上班时间干私活吗?方豹子说,规定是规定,谁不搞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乡下不是也说小叔不搞嫂,树上不结枣!
陈东风说,我还没有顶班,有师傅看着,不方便。
方豹子说,你就大胆做,现在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东风勉强答应下来。
这时,陈万勤在院子里叫起陈西风,说高天白来了。陈东风和方豹子连忙开门出去。又过了一会儿,陈西风终于放下电话来到院子。寒暄几句,陈西风突然说,正好有四个人,我们打几圈怎么样。方豹子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第一个站起来响应,高天白有些迟疑,见大家都在往屋里走,只好也跟上去。陈东风在门口停了一下,等高天白靠近了他说,师傅,你不想打就别勉强。高大白没有作声,天黑陈东风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摸完风,掷过点数,四个人开始取牌。高天白手有些抖,几次将自己的牌碰倒了,他还没有将牌整理好,方豹子就和了一个门前清。方豹子一摊牌,高天白脸上的汗渗出满满一层来。大家都没注意到,一个劲地催着高天白快点码牌。这一盘陈东风和了一个七对,随后又是洗牌,码牌,高天白的两手还在哆嗦,几张牌怎么也码不整齐。陈万勤在一旁问他,是不是病了不舒服。大家一留意发觉高天白神情果然不对,这才轮流发问。
高天白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月的工资,月底以前能不能发?
陈西风说,怎么啦,是不是又没钱花了?
高天白说,我来找厂长你,就是想先借个三四十元钱,家里几乎没钱了,别说给孩子买肉,明后天连买青菜的钱都成问题。
陈西风有些不高兴地说,老高,你的工资收入在厂里算是上等,保底的收入也有两三百元,可豹子和东风他们每月只有八九十元,你要是过不好日子,那他们简直就不用活了。高天白说,你不了解情况,不过有些话也一下子说不清。陈西风说,钱的事真的是谁也说不清,我今天批给你三四十,明天一早厂里就会有一半职工找上门来批条子借钱。
高天白说,可今天已经是二十号了。
陈西风不耐烦地说,跑不出这个月,工资总要发给你们的。他又说,这麻将还打不打?
高天白说,我口袋里只有几角钱。
方豹子一推牌说,几角钱你来凑什么角色!
高天白正尴尬时,陈万勤在一旁忽然说话了,他说,西风,你不能这样对待高师傅,他资格这么老,来找你一定是实在没办法了,厂里若是没钱,你将我的那份棺材钱先借给他。
陈万勤一发火,陈西风就慌了,忙说,爸,这是工作上的事,我晓得怎么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抽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递给高天白,并说,这钱你就别还了,我记得过几天是你的生日,就当是我提前送的贺礼。
高天白尽管非常不好意思,但还是收了下来。
高天白走后,几个人在一起议论了好一阵。陈西风也觉得,像高天白这种勤扒苦做的老实人,已经吃不开了,关键要看一个人的智力,要斗智。说得正起劲时,陈万勤突然将高天白坐过的那张椅子一脚踢到门口。陈西风使了个眼色,方豹子连忙起身告辞,陈东风也借口送客,陪着方豹子出了门。他俩站在门口,很清楚地听见陈万勤在屋里训斥,陈西风让他太失望了,将以前种田做工时的老本全丢了,如果陈西风不是一厂之长,不方便损他的威信,自己非要当众打他几耳光。
陈万勤说,阀门厂几百号人,如果都去斗智,中国十几亿人,如果也都去斗智,那粮棉油就只能种在脑子里,机器阀门也只有全部安在心窝里。人活在世上,基本的劳动还是主要的。农村里没有陈老小,工厂里没有高天白,斗智超过天堂里的太白金星,超过沙家浜的刁德一,也只有死路一条。
方豹子对这些话不感兴趣,他迈步往街上走。陈东风也禁不住问工资什么时候发,他来了快一个月,也想尝尝领工资的滋味。方豹子告诉他,自己这个月的定额工资已算出来了,一共只有一百一十几元钱。说时,方豹子还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狗东西,也不知是针对谁。分手时,方豹子再三叮嘱,明后两天一定要安排时间将他的那个东西在车床上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