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故居其他地方一样,正厅里的摆设也很简单。站在院落里向里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幅猛虎下山的画轴,两边是一副对联,写着“百年燕翼唯修德,万里鹏程在读书”,主人家的背景也就一目了然了。画轴前方是一个小摆钟,曾几何时,这个钟指示着一家人的生活作息,不知不觉间,已默默地摆动了几十年。几十年里,山河易变,万象更新,它都见证了吧。东西两面墙上挂着四张艾青的照片,从年青俊朗、意气风发到老成练达,从江苏到天安门城楼,从完达山下的农场到澳门,基本上选取了艾青几个有代表性的时期的样貌。在江苏时期的艾青,眉目里净是英气,看下面的时间是1933年。这时候的他,应该刚刚加入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不久,而也正是因为对于真理和自由的追求,他遭到了反对派的搜查并被判刑。我们有时候要赞美苦难,因为它能使人坚强,使人成长,如果没有这次入狱,说不定就不会有后来闻名于世的《大堰河——我的保姆》。这时候的艾青,就该是照片里的那副模样,目光坚定,神情刚毅。再转到最后那一张1987年摄于澳门的,目光里的刚毅减了,却多了几分平和与冲淡,在经历过人生婚姻还有事业上的大起大落后,艾老的眼里,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配合着嘴边那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们看到了一个更为从容的诗人。
正厅出来向右行两步便到了故居的西厢房,这里也是艾青当年出生的地方,现在这里的衣柜、太师椅都是当年留下的。这些老家具用的都是上等红木,虽历时久远却保存完好,除了看起来旧一点以外,浑没有一丝虫咬蚁蛀的痕迹。曾经,这里降临的这个孩子因为难产给这个家庭造成了莫大的惊慌,在父母的眼里,这一天,降下的是一个灾星,谁又能想到,日后这个灾星成了举世闻名的诗星呢。所谓世事难料,天意弄人,莫过于此。艾青的生父蒋忠樽,乃是金华中学堂毕业,常翻阅世界地图,读过一点气象学,还知道达尔文,所以虽是地主出身,多少也算书香门第,可这样的人却也听信算命先生的话,把孩子送去了别人那里抱养。
本来作为家里的希望,艾青应该继承家业。天不遂人愿,艾青又一次地使老父失望,对于那些八股气十足的文字毫无兴趣的他,一门心思都花在了民间的手工艺品,特别是那些剪纸和民俗画格上。艾青曾说“从少年时代起,我就从美术中寻找安慰”,并这样形容他的父亲,“是一个最平庸的人……像无数的中国地主一样:中庸,保守,吝啬,自满”。总想着能有一天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小村庄的艾青,终于在1928年的秋天,考入国立西湖艺术院绘画系。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老父证明,做学问的途径有很多种,不一定要去背那些晦涩无趣的死八股。
西厢房对面的小室,摆满了农具,现今很多都已用不到了,许多东西,连名字都已叫不上来。曾经,这些工具撑起了一个家,如今物是人非,也只能在想象中去探访这些工具背后的生活了。这就是我们弱小的个人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面前的无力感,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想要走进一次诗人的生活,哪怕只是曾经的也好,如果幸运的话,谁又能断定我们不会有所获益呢?
小小的一个故居,实在是无法承载诗人的一生,而作为匆匆过客的我,也并不奢求通过这次短暂的流连就能以管窥豹。我只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诗人都无比地熟悉,同样,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也对诗人无比地熟悉。它们不会说,但是我会尽量去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