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中,麻大喜大都是一个人在劳作,深感寂寞与孤独。他是个健谈的人,盼望着有人来和他谈天说地,能和他谈得来的只有刘老爷。刘老爷忙,哪有时间和一个小雕匠闲聊!小姐倒是常来看他雕花,他一直视她为不懂事的小姑娘。待到她渐渐长大,又觉得不便和她过多地交谈了。到了晚上,他就在桐油灯下读书,什么书都读。刘老爷书房里的书很多,他经常找刘老爷借书。遇着好书,他常常读到更深夜静。麻大喜也像父亲一样,很会唱歌,特别是情歌。浦阳一带有规矩,在别人的家里是不能唱情歌的。麻大喜对于唱高腔戏有特殊的天赋,看过的剧本过目不忘,听过的曲牌即刻会唱。烦闷时,他常常一边雕刻一边哼唱高腔戏。他记得许多整出戏,可以把一出戏里生、旦、净、丑各个角色的道白、唱段,外带锣鼓点,从头哼唱到尾。一天,他正在哼《白兔记》中的“磨房会”一折。刘昌杰来到他的工场,他竟然没有发现,还在津津有味地哼唱着刘知远的唱段。
“好哇!”
麻大喜听到身后有人叫好,回过头,发现是刘昌杰。他随即停止了哼唱,和主东搭腔:“嘻嘻!随便哼几句。”
“不错嘛!你唱的是一支[桂枝香],唱得很好。[桂枝香]非常难唱。戏班里有句行话:‘学会[桂枝香],满口都是腔。’”刘昌杰称赞着小雕匠,继而又问道:“你唱得这么好,是跟哪个学的?”
麻大喜回答:“跟我爹爹。”
“学的哪样行当?”
“也打鼓,也唱角色。主要是旦角。”
“我们这条刘家弄子里,有一个围鼓堂,叫作合义堂,大家选我当堂长。哪天唱围鼓时,你也来一个。”刘昌杰就这样向小雕匠发出了邀请。
这天,刘金莲正在闺房之中飞针走线,刺绣枕头花。枕头花平整地绷在绣花绷子上,图案是“鸳鸯戏水”。当初她描此图画时,还请麻大喜给做了改动。她绣着绣着,突然想起,她和嫂子伍秀玲约好,去向她学唱哭嫁歌。她向嫂子学过两次了。嫂子夸她灵泛,一点就通。她出得闺房,下得楼梯,往嫂子的卧房走去。她来到嫂子的房门前,听见嫂子在里面大声说话,语气里充满责难。
“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们都晓得了,就没对你们说。”回话的是丫头桂香。
伍秀玲的声音:“这姑爷也真是,怎么和下人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呢?要是金莲晓得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刘金莲听得真着,是张复礼出事了,还是和一个下人出了那种事。她脑壳“轰”的一声,顿时就发了蒙。她停下脚步听起了壁脚。
“这些日子,镇上没得一条街,没得一条弄子,不在讲这件事情。怎么你会不晓得?”听桂香的口气,她感到很奇怪。
“你是怎么晓得的?”
“听我三哥说的。”
“就是那个走街串弄卖魔芋豆腐的山麻雀?”
“就是他。我这个三哥,真是跟山麻雀一样。卖一路的魔芋豆腐,唧唧喳喳嘴巴讲个不放空,生怕别人讲他是哑巴!”
“难怪人家都说,什么事情让山麻雀晓得了,四门不用贴告示。”
刘金莲实在忍不住了,她真想立刻冲进房里,抱着嫂子大哭一场。这时候,桂香又开声了:“少奶奶,和姑爷相好的那个丫头你见过。”
“没有吧!我在哪里见过?”
“太太过生日那天,亲家太太来拜寿,就是带的那个丫头。”
“啊!我想起来了,那丫头模样儿还算光鲜,笑起来怪妖气的,脸巴子上还有一对酒窝。真是个狐狸精!”
刘金莲实在控制不住了,她猛地一脚便踏进了嫂子的房间。刘金莲的突然出现,使得伍秀玲和桂香不知如何是好。此刻,伍秀玲最大的希望,是她刚才同桂香的对话,小姑没有听到。于是,她试探着对小姑说:“啊!金莲来了。来!我们来学哭嫁歌。”
刘金莲两眼直盯伍秀玲,气呼呼地吼叫着:“怎么?你还要我学唱哭嫁歌?我要当尼姑,唱佛歌!我要剁他的脑壳,唱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