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刘金莲,正在经受着第三个不眠之夜。前天夜里,麻家寨的风雪之行,整整一夜,她几乎都没有合眼。在希望成为泡影之后,她彻底丧失了信心。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她茫然不知所向。多亏了那位被她称作“娘”的山里妇人,对她推心置腹的开导。为了不让疼她爱她的老爹、老娘痛苦、失望和难堪,她别无选择地回到了刘家窨子,任听摆布。昨天晚上,又是一个通宵,她用畅快淋漓的哭嫁歌声,宣泄心中的积郁和愤懑。连续两天两晚的折腾,她已是极度的疲惫,以至于她坐进花轿之后,便立即睡着了。新娘子在花轿里睡大觉,恐怕要算是一件稀奇事。若不是巫师做法“开禁”,又吵又闹,说不定在打开花轿门时,她还不曾醒过来哩!闹新房,没完没了的胡闹。那些带“荤”的胡言乱语,常常使他厌烦,甚至厌恶。而这些又“粗”又“痞”的叙述,偏生又正是她今晚将要面临的现实。事已至此,刘金莲明白,自己好比是“砧板上的肉,案板上的鱼”,将服服帖帖地任人宰割。随着夜色渐深,闹新房的人们陆续散去,她意识到这一时刻即将到来。她对眼前这个伤害和侮辱过自己的男人,已经以牙还牙,实施了最畅快淋漓的报复。她从不畏惧流言,而当这个男人一旦成为她的丈夫,并践行作为丈夫最基本、也是最神圣的权利时,她将坦然面对。
坐在火箱上的新郎张复礼,由于劳累、酒醉和说不清的烦心事,一直处于昏昏沉沉之中。任你闹新房的人吵翻天,一直爱理不理。一些闹新房的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他有醉酒这个幌子,人们也不好责怪于他。闹新房的人们陆续散去,他再一次在火箱上睡着了。吉秀英走到火箱旁边,摇着张复礼的肩膀喊道:“醒醒!新郎官醒醒!”
张复礼伸了一个懒腰,微微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吉秀英一眼。
“新郎官,你听着,新娘子这就交给你了。良辰美景,你做新郎官的可要怜惜人啊!”吉秀英在履行着高亲娘的职责,向新郎作最后的交代。接着,她在新娘的耳边又“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话,显然,这是一个过来人在传授她的亲身体验。把即将面临这一切的刘金莲,说得个两颊绯红。一切都安排熨帖过后,吉秀英对身边的丫头翠珠说道:“翠珠,我们走!”
送走吉秀英和翠珠,刘金莲关上房门。当她回过头来看张复礼时,他的整个身子,梭进了火箱之中,再一次打着鼾睡着了,扯着丝的梦口水,从他的嘴角里流了出来。继而是他含糊不清的梦呓声:“娘的!什么大喜的日子……大喜……大喜……大喜是我的个屌!”
张复礼的梦话到底说的哪样?刘金莲听不清,“大喜”两个字她是听清了的。即使在梦中,这男人也忘不了对麻大喜进行诅咒。刘金莲情不自禁地将满屋子的雕花家具,认真地细看了一番。她曾经深爱过的小雕匠,虽然已经见不到了,而这满房的雕花嫁妆,却要陪伴她度过一生。有这些雕作的陪伴,她将永远生活在幸福的回忆之中。同样有一个人,也必须终日面对这些雕作,那就是此刻正在火箱里入睡的张复礼。刘金莲无法想象,他面对这些雕作时将是怎样的心情?是痛苦?是嫉妒?是仇恨?是屈辱?张家的大少爷,能够永无休止地忍受这一切吗?
火箱里,张复礼仍然在呼呼大睡,时不时又冒出两声梦呓。面对这般情形,刘金莲不知如何是好。叫醒他,刘金莲不服气这样做。就让他在火箱里过夜,虽然未尝不可,可她听人说过,新婚之夜夫妻若不同床共枕是不吉利的。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摇了摇张复礼,轻声说道:“醒醒!在这里睡,你会着凉的。”
张复礼似醒非醒,把手一扬,又“叽里咕噜”地说起了梦话:“大喜……大喜是我的个屌……”
这人又在骂“大喜”。即使在梦中,也在发泄对那个叫“大喜”的人的刻骨仇恨。刘金莲意识到,她没有必要再叫醒他了。不吉利,就让它不吉利去吧!今夜真要是同床共枕,如此这般了,说不定还有一场轩然大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