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个让人牵肠挂肚的高建国正浸泡在海水中拼命地游泳,身后不足十米的距离有团白色的东西正在高速移动,那是一头鲨鱼!张着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高建国的肩头……
“啊……”高建国大喊着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便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他本能地弹坐起来问道:“你是人是鬼?我是不是死了?”
姑娘嫣然道:“我叫阿芳,不叫鬼。要不是海叔救你,你就真死了,大陆仔。”语声悦耳动听,语音中夹杂着广东口音。
自己还在香港?高建国猛的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了阿芳的胳膊,急切道:“我妈呢?和我一起坠海的,你们……你们也把她救起来了吗?”
“嗯,海叔就是听见你妈呼救,才把你们一起救回来的。”阿芳很开心地看着高建国,也没有要推开他的手,反倒是拉起高建国,带他去看妈妈。
走出房门,眼前的景象令高建国惊讶,跟想象中满地黄金的香港全然不同。这是一片临海的寮屋,一间间紧密相连的有铁皮屋也有木头房,大多破旧不堪,而且到处都是垃圾,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鱼腥味。高建国禁不住捂住了鼻子问道:“阿芳,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大陆仔,你可别看不起这里,你们偷渡过来的人,有地方落脚就烧香拜佛吧!而且,你们大陆不是比我们这里更差吗?来吧,到了。”
一进门就听见母亲的声音:“当警察可不只是威武,是正义,懂吗?维护社会安全,与邪恶作斗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阿强,你明白吗?”
那个被称作阿强的正在手舞足蹈地比画当警察的威武,正好打到进来的高建国,让他险些跌倒。阿强一把拽住高建国,抱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啦!国仔。”
高建国一边揉着胸口一边问道:“你叫我什么?”
不等阿强回答,岳芳英拉住高建国的手就往外走,嘴里说着:“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母子俩来到不远处的一片海滩,周围停靠了各式的渔船。高建国得知这个地方叫龙鼓村,那天救了自己的中年人叫海叔……说完这些,岳芳英便没再出声,只是眺望着海面,眼神依然坚毅。
高建国垂着头,低声道:“对不起,妈!我没想到会这样。”
母亲转头看着他,过了一阵才说:“现在一切都晚了,你要说对不起的人不只是我,还有你爸爸,你弟弟,还有……唉,从偷渡船翻了那刻开始,我们就已经上了失踪人员名单,和死亡没有区别。我们从叛逃的身份变成了死人,就算现在去自首,也已经晚了。”
高建国一下抬起头来,面露兴奋之色说道:“妈,妈您意思是不抓我自首了?哈哈!妈,我们现在已经在香港了,我们可以去找叔叔,可以在香港重新开始。”
“可你想过没有,我们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吗?”岳芳英严肃道。
“刘教授,刘长河教授,他不躲不闪,每次被批斗、游街都大笑着走在最前面,他疯了,他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吗?王叔叔,王鹏飞工程师,他还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吗?比起他们,我们活得更有希望,不是吗?”儿子的话让岳芳英一时沉默了。
沉默很快被避风港那边传来的嘈杂声打破,母子俩急忙赶了过去。
村民们将一群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听了一阵,母子俩大致弄明白了,被围起来的是香港电灯有限公司(简称“港灯”)的人,项目主管是个姓田的,他宣称这块地已经被政府拨给了“港灯”修建电厂,手续已经完备。田主管举着扩音喇叭大声训斥村民行为野蛮、目无法纪。
“田先生说要讲文明,我们就来讲道理。龙鼓村绝大部分居民以打鱼为生,靠海吃饭,如果在这里建电厂,我们还能不能出海?能不能停船?能不能继续卖鱼?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解释?”说话的是一个黑黑壮壮的中年男子,正是之前让岳芳英上船的男人。他生得浓眉大眼,下颏宽厚,似乎是渔民中的带头人物,一说话立刻引来众人喝彩,纷纷说:“海叔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