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看杂志,渐渐使我对文艺产生了兴趣。男人没有女人,就没有文学作品。女人身为业障,搞文学更是得天独厚。古代的女人都想做莎孚,近代的女人都想做奥斯汀,现代的女人觉得做她们不时髦了,于是想到萨冈,因此美国有萨冈,日本有萨冈,咱们中国也有所谓萨冈(包括以萨冈自命的和被低级文人乱捧起来的)。但是据我看来,她们统统都是画虎不成却妄自高攀的冒牌萨冈,真的萨冈在隔海向我招手,却向她们做鬼脸呢!
我个人虽然要做萨冈,可是我却绝不嫁给学文史的。学文史的男人一般说来,比那些学理工医农的傻男人灵巧得多。他们会摇唇鼓舌、会花言巧语、会自杀表演、会讲殉情故事。他们是最好的情人,但却是最坏的丈夫。他们既没出息,又不可靠,一方面相轻,一方面把对方的东西偷来偷去。他们唯一的本领是写又长又超越的臭文章,说混话,做屁事。更下流的是跑到法院厚着脸皮告人诽谤,同时暗中施用毒计,使别人失学失业。我们女人再不要脸、再阴险,也不会像他们这样。他们一开口便是假道学,骂别人“男盗女娼”。其实女人被迫做娼妓并不可耻,她们只是出卖“肉体”——试问多少男人在自愿出卖他们的“灵魂”?“灵魂”都可以卖,“肉体”为什么不能卖?所以耶稣当年肯接受妓女为他洗脚。那时若有叛国者也来抢着洗,他一定不会接受,并且要踢叛国者一记臭脚丫子呢!
总之,做女人和炒菜一样,是一番鬼斧神工的大艺术,内自三围隆乳,外至一颦一笑,暗自眉目传情,明至花容月貌,皆非糊里糊涂的亚当子孙所能洞晓者。英国诗人麦瑞底斯(George Meredith)认为女人是最后被男人教化的东西,其实他们男人是最先被我们征服的动物。我们征服了他们,使他们对我们生出无穷的歆羡,进而每个男人都想变成女人,在众香国、在女儿岛、在人鱼出没的海洋,到处充满了阴柔和平的气氛,世界从此没有战争,只留下无人追逐的美丽,伴着空谷的幽兰和荒原的玫瑰,在秋风的吹拂里同声叹息。
[后记]
郑清茂先生送了他翻译的日本女作家原田康子的《挽歌》和《轮唱》给我。我借用这两本小说的书名,套在这篇幻想的文章里,做pun来用。这篇文章初稿完成于1961年7月7日,后来两度修改,最后发表在《文星》六十八号(1961年6月1日台北出版)。发表后被女读者大骂,又被胡秋原引来到法院控告,说我诽谤了他。(1963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