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2010)(6)

呼伦贝尔草原的夏天 作者:安宁


我抓拍到了阿妈的一张照片,她从很远处的草原上走过来,在广袤的天空下,像一个小小的点。天地与生命,在这片草原上,完美地融会在一起。镜头中的阿妈,低头注视着大地,犹如那些草原上总是以低头俯视的姿态,安静吃草的牛马。我突然明白蒙古族人对于天地的态度,宽容的,敬仰的,臣服的,接纳的;人定胜天的观念,在这里没有根基。他们只热爱这片土地,并敬畏大地与天空创造和给予的一切。

回到家的时候,便听到贺什格图小学班主任家正读大学的儿子,和镇上另外一个也在读大学的同伴,在伊敏河中一起淹死的不幸消息。阿妈向我说完,倚门怅然了很久。我问他们是不是独生子,贺什格图告诉我说,班主任家死去的是唯一的儿子。我叹道:“那他们一定比另一家的父母更要伤心欲绝。”阿妈听了立刻接过去:“不管家里有几个孩子,死去的时候,父母心里的痛苦,都是一样的;即使是家里的小狗花花死了,我都要伤心上很长时间,更别说是自己的孩子了。”我当即觉得愧疚,为刚才自己无关痛痒的同情心。

晚饭后牛群已经排着队,像放学的小孩子一样,陆续走回各自的家。阿妈在忙着挤奶,被拴住的小牛几次想挣脱掉绳子,过来抢吃母牛的奶。挤了一阵,阿妈才放开小牛,让它帮忙吸吮一下,而后再次牵走它,蹲下身快速地将剩下的奶汁挤净。因为太过投入,或者因为奶汁已所剩不多,小牛明显地有些焦虑,不断地用脑袋用力拱着母牛;而被拱疼的母牛,则只是怜爱地回头看小牛一眼,没有丝毫的责备与怨言。

阿爸在阿妈挤奶的时候,照例蹲在院子里,吸饭后的一支烟。小狗花花凑过头来,深情地蹭着阿爸的裤腿,又站起身,试图亲吻阿爸的手。阿爸逗引它一阵,而后对我说:“小狗是最重情义的,你就是这次走了,再过十几年回来,它也还是会记得你。”我轻轻“嗯”了一声,而后看着小狗发呆,想,为何人的记忆,还不如这些小小的动物,那样坚贞而且长久?很多时候,我们不过是几个月过去,便淡忘了那曾经的深爱,或者打动过我们的海誓山盟。

晚上7点半过后,草原上便刮起了风。白日让我几乎有些中暑的热气,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站在菜畦旁看芹菜与小葱在暮色中生长,贺什格图不知何时走过来,递给我一件外套,说:“嫂子,冷了,披上吧,要不会感冒的。”阿妈则将一碗刚刚挤的新鲜牛奶端过来,抚抚我在风里吹起的头发,慈爱地说:“喝吧,最鲜的呢。”

那碗牛奶,让因为中暑而头疼的我,在夜晚有了一个好梦。梦里的星空,就像临睡前看到的一样,静谧而且高远。北斗七星在夜空中,犹如婴儿的眼睛,异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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