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祈却止住玄珠,对我笑道:“下人不用心,怎敢劳烦嫂嫂。不过是几片茶叶,嫂嫂不用放在心上。”说完又斟了一杯给我,“嫂嫂虽贵为太皇太后,可年纪却小。这么一口一个‘哀家’未免将自己喊老了。再者,臣弟与嫂嫂这般亲近的关系,嫂嫂却唤我为王爷,可不是见外了。”
我喝着茶干笑了一声,自动忽略见外的话题:“王爷年纪也略长于哀家,还不是这么一口一个嫂嫂,照样是把哀家喊老了呢。”
“嗯……”皇祈抿了一口茶,轻缓点头,“说得是。以安。”
我“噗”的一声就把嘴里的茶水喷了一桌子,满眼震惊地看着他。我这个只被父母哥哥叫过的名字,如今已是尽人皆知了吗?
皇祈却不紧不慢地让侍童擦了桌子,看着我呛得半死又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我早听说慕容大将军的小女儿在宫中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去年回京面圣的时候,不巧你病了没有见到。”
我干巴巴地说:“王爷应知道男女有别。我既是你的嫂嫂,你直唤我的名字,未免也太不合宜。”
皇祈依旧是那副妖孽的笑容:“你年岁虽小,可这大道理说起来却是一套一套的。其实你我叔嫂一家,像今日这般偶尔闲聊起来,却还是哀家、臣弟地唤,未免拗口了些。”
我沉吟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王爷今日特意前来,应当也不只是偶尔闲聊而已。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我已许久不理政事,恐怕帮不上王爷什么忙。”
“那倒不是。”皇祈直视着我缓缓说,“只是听闻昨夜后宫出了些事,所以来问一问,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我心里突地一跳:“没想到王爷的耳目如此灵通,皇家后宫的琐事都知晓得点滴不漏——是呢,昨夜发现端和太贵嫔与人私通有孕,我已发落了。倒麻烦了王爷走这一趟。”
皇祈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
我想回他一句“是”,却终究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心里默默地想,难道要我刨了尸体给你看?
然而皇祈的下一个动作就让我笑不出来了。
只见他手腕一转,一直撑在膝上的右手抬起来,手里的一柄玉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缓慢地扇了两扇。
顶级的羊脂白玉,最外面的扇骨上缀着点金,两层的透雕,绝顶的工艺。下面缀着一个蜜结迦南的小巧扇坠儿。
我的脑子“轰”地炸开了,这扇子,与清晨我枕畔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一样的玉质,一样的雕刻,连扇子下面那个贵重极了的蜜结迦南的扇坠儿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愣了片刻,猛然看向他。却见他只是淡淡地垂着眼帘,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而我这厢还没震惊完,皇祈沉默了良久,又是一个重磅炸弹抛过来:“杖毙……可惜了。今日一早,我的下属就在城门口发现了许氏被人用马车运着准备出城。”
我手里的茶盏猛地一震,脱口而出:“什么?!”
“我已经派人处置了——人头落地。这下不必再担心她用什么假死药来逃过……太皇太后的眼睛了。”
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他最后的那一句话说得别有用心,连带着那声“太皇太后”也变了味,讽刺的意味十足。偏他这眼睛一眯,斜挑着嘴角望着我,好看得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加剧的心跳,也淡淡地说了声:“是吗?”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皇祈将茶喝完,笑道:“事情既然已经办妥,就不必再节外生枝,告诉旁人这一遭变故了。听说昨夜你睡得不好?如今知道她并不是你亲手杀死的,睡得也该安稳了。是吗,以安?”
我胡乱地“嗯”了一声,心里一节一节地想过去,只觉得中间有什么环节是我疏漏了的。可是探究下去,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错。
皇祈看我低着头在那里坐着,也不打扰。半晌,当我终于回过神来时,手里的茶都已经凉透了。
这时皇祈站起来:“秋末寒气重,嫂嫂还是早些回房吧。”说完转身带着自己的随侍走了。我却坐在那里半天站不起来,玄珠见皇祈走远,凑过来低声说:“他不会是知道了……”
我皱眉:“昨日你去给许氏服假死药的时候,有没有被人见到?”
玄珠立刻摇头:“小姐这话问的。我又不是不想活了,怎么敢给别人看到!”
我深叹一口气,那就说明没有纰漏了。可是皇祈的那个语气,怎么看都像是来试探我的。但,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
初雪跳到我的膝头蹭着我的胳膊。我抚着它的毛,想了半晌,道:“昨夜带回来的玉芬,给她当的什么差?”
玄珠道:“小姐昨夜吩咐让她奉茶,便让她去奉茶了。不过这一大清早的,想必还未当值。”
我点点头:“寻个由头发落了,不必知会我。”
皇祈一向对我的生活细节不曾知晓,如今却不仅知道了我杖杀许氏,甚至还知道我昨夜睡得不好。有谁能给他报这个信?我身边的人都是心腹,除了新来的玉芬。
再者,她昨夜来请我,若是因为她真心担心主子,那么我杀了她的主子,她肯定对我心怀不满;若她不是因为担心主子,而是因为看出了许氏的身孕有问题呢?
我原是想让宫里人知道,若投靠我便能平步青云。可如今看来,或许是我想得太天真了。这世上最尊崇的是皇宫,可这世上最残忍阴暗的,也是皇宫。
加之今天的事,无论她是不是皇祈的人,我都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