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迟子建:简朴生活回忆录(6)

平静的坏心情 作者:孔见 王雁翎


女孩

屋子和人一样,是需要打扮的。打扮屋子的活儿自然不会由那些上树掏鸟窝、下河捞小鱼的脏乎乎的男孩来完成。你若让他们去擦桌子,他们肯定连抹布都不拿,顺手用自己的袖子擦擦了事,回头还得浪费肥皂为他们洗衣裳。女孩生性爱干净,手又灵巧,她们使用笤帚、鸡毛掸子、抹布是非常自如的。如果灰尘也有生命的话,它们最恨的大概就是女孩的手了。这手让它们无处藏身,最后只得销声匿迹。桌椅和炕面被擦得油光可鉴,被褥被摞得整整齐齐的,烛台上没有烛泪,玻璃窗上没有蝇屎,碗筷上不存油腻,茶杯上没有污渍,地板缝里不藏着瓜子皮等杂物,这井井有条而又纤尘不染的家居生活,靠的就是女孩的手。

屋子光是干净整洁还不够,还要修饰它,这就像女孩要在自己的辫梢上扎一条彩绸作为点缀一样。于是,女孩学会了绣门帘、钩窗帘。绣花要买来五彩丝线,将雪白的绸布固定在圆形的竹撑子上,用绣花针在上面绣出金鱼和水草、牡丹和蝴蝶等图案。钩花呢,要买的是雪白的线团,或粗或细,手捏一个钩针,将线穿上,一挑一挑的,图案就脱颖而出了:也许是一对白莲花荡漾在水面的形影,也许是一排枝叶婆娑的树挺立在风中的形态。钩出的花是镂空的,适宜做窗纱;而绣出的花做的是门帘,门帘一挂,你从里屋就看不到灶房的灰暗和陈旧了。

会钩花的女孩多,而精于刺绣的却比较少。所以那些会绣花的女孩是神气的,她们往往坐在院门口绣,过往的行人见了,会赞叹她的手艺,她就会露出甜蜜而又得意的笑容。钩花呢,由于随意性较大,又简单,所以很多女孩望着云彩时也能熟练地挑针走线,不似绣花的,始终要垂着头敛声屏气地绣,一针都马虎不得。那些到了出嫁年龄的女孩,喜欢悄悄绣上一对枕套和两个门帘,为自己预备嫁妆。

屋子有了雪白的窗纱和多彩的门帘,犹如一个穿着黯淡的女人披上了绚丽的披肩,豁然变得亮丽了。女孩在打扮屋子的同时,也练就了手艺,而手艺的好坏成了那时女孩身价的一种资本。当一个女孩被介绍给婆家时,人家会问她的活儿好不好,这活儿除了做饭、缝纫、织毛衣、纳鞋底、做棉活儿等外,自然也包括刺绣和钩花了。所以那时女孩的书包中,总是藏着一团线,线上别着钩针,上体育课时,女孩往往是围成一圈,坐在操场上说说笑笑地钩花。我也曾学过绣花,不过绣几下就没了耐性,嫌一条鱼的出现要缠缠绕绕地费上一天的工夫,而钓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却是瞬间的事,于是赌气地把绣花撑子撇了;钩花呢,也从来没有钩过一块完整的窗帘,都是浅尝辄止,钩着钩着就烦了。好在我姐姐是个女红的能手,能织善绣,所以家中的屋子被打扮得也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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