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对玛丽讲起这次造访。她的心和她的血脉,一想到艾尔弗雷德·杜兰特双臂抱住他母亲的情景,就全然为之占据。还有,她一遍又一遍回想起他哽咽的声音,每念起,那声音都会像一股烈火燃遍她全身。她想用心把他的脸看得更清:让阳光晒得黑红的面颊,黄褐色的眼睛里目光曾是那么柔和、无忧无虑,现在却充满了恐惧,透着紧张的神情,还有那只让太阳烤红了的漂亮鼻子和那张一见她就不禁莞尔的嘴巴。一想到他那挺拔优雅充满活力的身躯,她便禁不住感到骄傲。
“他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她对玛丽说,那口气,似乎他并不长她一岁。言外之意是她对毫无人味的马西先生深怀恐惧,甚至是仇视。她觉得自己应该保护自己和艾尔弗雷德不受马西先生侵害。
“马西先生在那儿,”她说,“一觉出他在场,我就恨。他凭什么在那儿!”
“当然,他最有权力在那儿了,”玛丽小姐沉默片刻后说,“他可是个真正的基督徒。”
“在我看来,他倒跟弱智儿差不多,”路易莎说。
漂亮文静的玛丽小姐沉默片刻说:“哦不,他可不是弱智—”
“得了吧,他让我想起六个月甚至五个月的婴儿来,倒像是没长好就早产了似的。”
“不错,”玛丽说,“他是缺点什么,可他也有他了不起的地方。他实在是个好人—”
“那倒是,”路易莎小姐说,“可是他看上去并不像。他凭什么让人拿他当好人?!”
“可他就是好嘛,”玛丽坚持说,随后又笑着补充说:“行啦,你怎么也不能否定这一点。”
她的话音中透着固执。她自顾沉静地打着转,她心里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知道马西先生比她强壮,她必得屈从于他。在肉体上,她比他强壮,为此感到高他一头,她肉体的自我很是看不上他。但在精神上她却受着他的钳制。她明白留给她的时间还有多久,全家人都看着她呢。
四
几天后,老杜兰特先生死了。路易莎小姐又见到了艾尔弗雷德,可他在她面前显得僵硬,并没把她当人看待,而是把她当成高于他的某种强有力的意志,而他像另一种意志站在她面前。她从来未曾感到自己如此这般地与别人决然隔离着,这样被一层钢板隔离的感觉教她又困惑又恐惧。他这是怎么了?她真恨军队上的训练,恨透了,它让艾尔弗雷德变了一个人。他变成了一个意志,屈从于凌驾他之上、与他作对的意志。这一点,令她难以认可。他让路易莎感到可望而不可即。现在,他是把自己放在一个低下、屈从于她的位置上,以此来躲她,避免同她有什么联系。于是,他便这样漠然以对,完全像低她一等的样子。
她感到匪夷所思,落寞地独自苦思冥索。她那颗发狂、固执的心无法不想,它不肯放弃自己的思想和权力。有时,她干脆不去想他,凭什么为一个比她低下的人生出烦恼?
可她还会再想起他来,几乎要恨他。他就是用这种法子来逃避她的。她觉得他这样做纯属懦弱。他平静地把她摆在高人一等的阶级中,把自己摆在低一等的位置上,远离她,让她无法接近自己,仿佛这个爱着他的活生生的女人根本不算数似的。但她绝不让步,一心要咬住他不松口。
五
不出半年工夫,玛丽小姐就嫁给了马西先生。他们根本就没有谈恋爱,也没人对这桩婚姻品头论足。不过,人们都冷漠地注视,期待着。那天马西先生向玛丽求婚,这小男人那微弱干涩的声音竟令林德利先生浑身颤抖起来。马西先生显得十分紧张,但口气又是那样奇特地不容置疑。
“我感到十分高兴,”牧师说,“不过,主意要玛丽自己来拿。”说着,他在桌上移动《圣经》的纤手还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