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弗雷德是这老妇人最宠爱的儿子,可他仍像几个兄长一样任性、盲目,只顾自己。像别的男孩子一样,中学一毕业他就死活要下井当矿工,这是使自己尽快成为男子汉与其他男人平起平坐的唯一途径。这个选择令其母心寒,她本希望让小儿子成为一个绅士的。
尽管如此,儿子对她的感情始终如一,那份感情很深,但从不溢于言表。她什么时候疲倦了,什么时候添了顶新帽子,儿子都看在眼里。有时他也为她买点小东西。他其实很依恋母亲,这一点,母亲却看不出。
他并不令母亲打心里感到满意,因为他看上去不那么有男子气。他时而爱读读书,更爱吹吹短笛。看他为了吹准音调,头随着笛子一点一点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开心。这叫她对他生出柔情、怜悯的慈爱来,但绝非敬重。她对男人的要求是矢志不渝,不受女人的影响,一心进取。可她知道,艾尔弗雷德依赖她。他参加唱诗班,是因为爱唱。夏季,他在园子里干点活儿,喂喂家禽喂喂猪什么的。他还养鸽子呢。周六他会去参加板球队或足球队的比赛。尽管如此,在她眼中他还是不像条汉子,不像他的几个兄弟那样是独立自主的男子汉。他是她的宝贝疙瘩—她为此疼爱他,可也为此有点恨他不争气。
渐渐地,母子二人之间产生了点儿对立情绪。于是他开始像几个兄弟一样酗酒,不过不像他们那样喝起来不要命,他还是喝不糊涂的。母亲见此情景,真是可怜他。她是顶疼他的了,可又对他不满意,因为他离不开她,就是不能闯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再后来,他在二十岁上偷跑去当海军了。这下子把他练成了个男子汉。他恨透了当兵服役、逆来顺受。几年中他一直同那个受着军规约束的自我进行斗争,要挣回自尊,他是怀着一腔的无名火、羞耻感和压抑的自卑感抗争着。最终他摆脱了屈辱和自恨,获得了内心的自由。而对被他理想化了的母亲的爱则是一直支撑着他的希望和信念。
他终于回家了,已经是小三十的人了 ,但仍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单纯。只有沉默这一点是早先不曾有的,那是在生活面前表现出的无言的谦卑,因为他惧怕生活。他几乎是纯洁无瑕的一个人,过于敏感,总是见女人就躲。男人们之间常聊点性什么的,但不知何故从不对准具体的女人。他时而与想象中的女人放纵;但一见到真的女人,他就深感不安,唯恐避之不及。若有女人接近他,他会敬而远之,避之千里。可过后他又会为此深感耻辱,内心深处自觉不算个男人,或者说不算个正常男人。在热那亚,他同一个下级军官去过一家酒馆儿,那儿常有些下等女子光顾,寻找情人。他手把酒杯坐着,那些女子看着他,但没人过来找他。他知道,即便她们过来找他,他也只会为她们买吃喝,因为他可怜她们,为她们缺吃少穿担忧。但他不会跟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走,他为此常感到羞愧,看着那些洋洋自得、浑身激情的意大利人身不由己地往女人身上凑,心中不禁妒火横生。他们才是男人,而他
则不是。他坐在那儿,像是矮人三分,感到像个人见人躲的讨人嫌。离开小酒馆儿,一路上幻想着自己跟某个女人交欢,越想越觉过瘾。
可果真有女人送上门来,他又会因为她是个血肉之躯而不敢造次。如此无能,像是断了主心骨一般。
在国外时,有好几次他出去喝酒后,跟伙伴们去逛正式营业的妓院,可那种龌龊卑劣的场景又教他惊疑不已。真是无聊,毫无意义。他感到自己患了阳痿症,不是肉体上的阳痿,而是精神上的阳痿:并非实际上的阳痿,而是内心的阳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