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爱国哈哈大笑,崔府君也抬头望望天,见是小孩的事儿,一笑付之,劝唐爱国喝酒。唐爱国躺着喝,他已经躺了好些年,胸膛仍然开裂,绿色的血早已流干,奈河的波涛汹涌澎湃。
澎湃的奈河波涛与宝丰镇中心集镇河的波涛阴阳呼应,咚咚,一个如钟鼓的沉响,嚓嚓,一个似铙钹的激越,它们在冥冥中应和,或者在冥冥中拼斗。
集镇河熏风习习,王大头却擤着鼻涕,辘辘地拉着驴车打河边回来。他只是偶感风寒,病却日重一日,他天天做噩梦,不是梦到唐爱国的老婆被日本人强奸,她指着他的鼻子骂,就是梦到唐爱国扼住他的咽喉,要把他置于死地。
那年,小满麦子割完,他扛着犁牵着牛打地里回来,到一片刚刚种下高粱的地边,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鬼子忽然上来八嘎八嘎地掴他,用枪托撞他,并夺走他的耕牛,牵到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杀。他跌跌撞撞呼天抢地绵腿软脚醉酒一样晃进就近一片樟树林。爬上树,打好了扣儿,把扣儿尾绑树枝上,脖子伸进扣儿里。想起老婆,老婆多病,抓把草药都指着他;想起孩子,男儿女儿吃的喝的都指着他。他指着谁?他指着他的耕牛。好耕牛啊好耕牛,如今你走了我凭什么不走?他闭了眼,脚下一出溜……
咔吧,唐爱国爬上樟树把树枝缒断了,文广、文夏在下面接住他。唐爱国用拳头击打他胸口,文广给他做嘴对嘴呼吸,文夏不住地搓他的手脚。他醒了,哭哭啼啼,说没了耕牛他一家也没法过了,他没脸回去见老婆孩子。唐爱国狠狠地训了他。
操你娘的小鬼子!王大头的喊声更多的是悲怆。
四人计议已定,他们借着土坡的掩护,手执锄头铁锹包抄过去,一下结果了日他娘的小鬼子。
王大头瞄一瞄地上鲜红的血,全身抖得厉害,组织这次行动的唐爱国指着他的裤裆笑起来,原来他尿裤子了。
日军一彪人马围住全村,把全村老幼驱集在那棵老榆树下逼查。刺刀枪口之下,村民们悄然无声,那日军头头急了,噌噌噌,指挥刀拔出来又插进去,插进去又拔出来,不住地叫嚣,几个伪军挨了他的巴掌,回头威逼老百姓说不交出人来就要把全村老幼通通杀掉。妇女小孩吓破了胆,可是谁也没有供出人。后来,一个伪军随手从前排揪出刘盘山,刘盘山只说不知道,那日军头头气急败坏,嘶嘶拔刀插进他腹部,鲜血噗啦喷飞出来,他呃的一声倒在地上,地上满是鲜血,鲜血洇开,黄土变红土,腹部的刀口还在汩汩流出来。他老婆推开伪军的阻拦,冲上来扑在他身上,后腰又被刺刀扎了进去。
噗啦噗啦,汩汩汩汩,鲜血鲜血鲜红的血。许多人两两相拥,战战兢兢,扑通,前面倒下两个,扑扑通,后面瘫下不知几个。王大头的裤裆出了尿。“说!昨天是谁杀了两个帝国军人?”伪军的头目指着天叫。没人应声。伪军头目又揪出刘盘晓,刘盘晓的妻子神经质地哭闹起来:“不,不,你们放了他。”“是谁?说。如果拒不交代,这就是下场。”指指躺在血泊中的刘盘山夫妇。他们是兄弟。“不要。你们是谁?敢做不敢当,杀了人还要别人替死,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是我!”唐爱国从人群中出来。两个鬼子上来把他的两只臂膊扭剪到身后,捉拿在手。那日本军官收了刀,竖起拇指,不住地哟西哟西。忽然,村外响起激烈的枪声,榆树下的日本兵一下慌了神,人们趁乱逃散,日本兵根本也顾不得其他,立时赶到村口投入战斗。嘟嘟嘟,嗒嗒嗒,子弹一梭一梭飞来又飞去,鸡飞了,蛋打了,人家的犬吠了,一下又只剩了嘟嘟嘟和嗒嗒嗒。枪响过后,日军被打跑了,武工队收兵撤离了,唐爱国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