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不怎么闹了,吴王伐和警察们的声音消失了,人们渐渐散去,有人唤老伯回家,老伯一面往手心里点着驱风油,一面让唤他的人先回。擦完,老伯叹了口气:“孩子,出来可要记得打针啊!”他点了头,要给老伯钱,老伯摇摇手。他的眼圈有些红,想说什么话,可是一句什么也说不出来。老伯走了。他感到了从头到脚的冰冷,而且越来越冷。环顾四周,房里没有一件可以御寒的衣物,他瑟缩在一个墙角,把双冰冷的手捧在嘴边,哈着热气。他听到肚子辘辘地响。今天只吃两个面包,那是早晨的事了。他禁不住寒冷,牙关打起颤来。“放我出去!”捶着门喊,声音微弱到连他自己都要听不见,可是外面悄静了,气冲冲的百姓早散了。
窗外暗了下来,里面像织了黑色的蛛网,朦朦胧胧。摸摸腰间的东西,还在,这是身上唯一值钱的货,才想起旅行包早落在了那个混蛋公司。一摁显示屏,碧绿的荧光亮了,是18点30分。他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关了几个小时,只感到时间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已经流过漫漫几个世纪。他知道这不是拘留所,这里不能把他羁押超过24小时;但他很快又失望了,在这个不要王法的世界,什么可能都会有。他颤得厉害,双手剪在胸前,头脑一片混沌。想到大学的班主任,想到他的父母,想到他的弟妹,不由叹了口气:我亲亲的人啊,我辜负了你们;想到雪莱,雪莱因散发《无神论的必然》被牛津大学开除,被父亲逐出家门;想到高尔基,高尔基早年丧父丧母,他当过学徒、搬运工、面包师,发表《海燕之歌》后遭流放;想到岳飞、朱元璋,还有历史上许许多多的英雄,哪一个没点灾呀难的?他咬紧牙关,他不能有什么后悔。
我要告你们!他恨恨地想。那个吴王伐,那个蓝学文,那个蓝新准……一个一个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脑海里,像浸在蓝汪汪的海水中一样虚浮,缥缈,变化;一点一点地变化,一个变化成老虎,一个变化成豹子,一个变化成一匹狼。杀!他愤然大喊一声,把牙关咬得咯咯响。但是,疼痛和来自身体的不舒服又来吞噬他,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烧,只感到那些恶兽的嘴脸在脑中模糊起来,融成一片,消逝了。
他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走几步,身子有些摇晃。腿痛,脚乏力,腰、背、腹、头,浑身的疼痛连在一起。驻了足,脑子又犯起晕来,他努力地稳住下肢,提一下脚劲儿,又走,这一走,世界晃得厉害,腰部磕上了椅背,笃,一个趔趄,两手乱舞几下,一脚绊在桌脚下,嚓,身子一歪,下意识地扶住了桌子,可是左脚上的皮鞋绊脱了。
他伸出光脚去探鞋,扶着桌沿慢慢探,好久都没有探着。房里忽而很暗,很黑,只有一线才亮起的街灯的微光从窗口斜射进来,这点儿微光竟不派用,他蹲下来摸。他的头沉沉的,眼皮像灌了铅,他觉得自己就要死去。咦,摸到了,想把它穿上,可是头晕眼黑,骨软筋弛,他一屁股蹲到地上,把它搂在怀里,觉到天旋地转起来。他看到一丝微光,迷迷离离,好像是笼罩在云雾中的仙界神塔的灯火,又好像是摇曳将熄的烛光,缥缈闪烁,闪烁缥缈,要消逝在远远的西天。咚,他的头叫什么重重地磕了一下,就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他实在来到了一个森林世界,这里树木荫翳,有太阳的微光从高树的顶盖上透进来,斑斑驳驳,他看见一只老虎扑过来,咬住一个年轻人的喉头,引颈嗥叫一声,几只老虎闻声赶来,分食那年轻人。他抄起棍子,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可是老虎们毫不消停。他呐喊着,有时喊声如雷,有时卡在喉头;他往前冲刺着,冲了几步,摔了;他挣扎,他要爬起,他要救人,他要杀了它们,可是怎么也爬不起。他在自己声嘶力竭的喊声和拼尽全力的挣爬中惊醒。
门锁响动了,在门外,他以为那老虎就要进来,又喊,沙哑的嗓音如虎狼的嗷嗷,随即奋力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