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关的待遇很好。大哥随父母过上了优裕的生活。多年后大哥跟我说起,小时候,父母曾把他带进北京饭店吃餐,还请了几位好朋友,有那父亲的好朋友就问大哥:“长大了干什么?”大哥伶俐地回答:“当医生。”父亲脸上就现出真切的笑容。父亲未能在协和医科大学完成学业,是他一生的痛。因此他始终期盼子女中有人能代他完成这一夙愿。但是后来我们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大成人,并没有一个成为医生,虽然父亲为我们后来都能自食其力而欣慰,但竟没有一个成为医生,依然是他心底里的隐痛。
北京饭店和协和医学院离得很近。在京城的那片空间里,有着父亲怎样的希冀与失落啊!
大哥小时候在学校不好好读书,胆子大,净干些让父母担惊受怕的事,比如在海关宿舍两栋离得很近的楼房屋顶上,他找来一块两端刚够压住楼顶的木板,拿根绳子把自己吊在木板上,荡秋千,那木板在他快乐的荡悠中,不住地跳动着,眼看一端就要滑下屋顶,他却浑然不觉。母亲发现,几乎晕倒,邻居们帮助制止,父亲下班回来听说,再加上学业荒疏,训斥他他还梗脖子,气得将他抓过去打屁股。大哥在学校里常常“抱打不平”,惹出事端,学校碍于父亲海关有职务,不好公开出布告将大哥开除,就通知父亲,将他“默退”。大约是我四岁的时候,有次大哥在吃饭时,父亲训斥他,他顶撞,父亲气愤中把一碗面抛到地上,大声吼:“你给我滚!”大哥立刻站起来,晃晃肩膀,冲出门去,母亲追出去,大声呼唤,哪里唤得回来,父亲也以为他过几天会自己回来,却从此不知踪影。过了半年多,有天母亲忽然高兴得流泪,原来大哥给家里写来了信,说他在北京,为美国调停国共两党军事活动的派出机构工作,他会一点英文,派上了用场,父亲下班回家,母亲柔和地报告了大哥的来信,父亲没有再生大哥的气,看了信,微微点头,说了句:“只怕还有夸张。”确实有夸张,我稍大后,二哥告诉我,大哥那两年在中美联合组成的“军调处”,其实只是个跟着别人去采购食堂原料的“小炊拨儿”(北京话,意为让人指使干杂活的角色)。角色虽小,但活动的空间却非常壮丽,那就是北京饭店。大哥跟二哥讲起,那时候北京饭店里经常有舞会,他也可以参加,在舞会上别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那时他才二十岁出头,身材匀称,相貌英俊,从衬衫里显现出阳刚的肌肉线条,据说有次参加舞会的大明星美女白光,非常喜欢他,一连约他跳了六支舞曲,让那天舞会上的其他男士嫉妒得眼睛出火,白光一再赞扬他是“好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