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经验能影响一个人一辈子，我们每天使用的一些基本观念和态度，都是从童年以前感受得来的。在我的记忆中，岁末还有一则感受，不断在影响我。祖 父在房舍的右侧，置了一个堆肥场，陆续把割来的茅草混合着垃圾、粪土等往上堆，一年下来堆积如山。岁末年尾，要动员全家，花好多天才能把堆肥挑到果园，均 匀地铺在果树下。分担这份粗重的工作，我也不例外。堆肥潮湿笨重，工作起来非常辛苦。有一次，我借口开溜玩了一个下午。晚饭后被母亲训了一顿，又动了家 法，过后我坐在门槛上发愣，祖父拿了一张矮凳子在我身边坐下。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要施堆肥吗？一年累积的堆肥，为什么要在这几天下田呢？你要是知道它的意义和价值，就不会逃避沉重的责任和工作。”

当时我的观念里，除了觉得工作辛苦之外，实在没有考虑那么多，所以我只是沉默着。祖父接着说：“你听过蓄劲待发吗？”他的汉文腔（闽南念音）听起来很古文。

“我不懂。”

“那是说，今天吃饱明天才健康有力气。年底施肥，春天果树就会开花结果。春天施肥是来不及的，你有没有听过，‘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要在平常蓄劲，时节一到就是一片好景。”

我以为祖父还在训我，所以只是沉默地听着，他看我没什么反应，所以又说：“山上那一片梧桐树你看到没有？”

“看到！”我说。

“你说说看！你看到什么。”

“它枯了，要到明年春天才长出新枝嫩叶。”

“对了！梧桐一到秋末就会落叶，叶子化作养料，沃壮梧桐，蓄足了劲，第二年春天，梧桐树又繁茂起来。种果树的人家如果想要丰收，就得现在努力施上堆肥。读书求学也是一样，要用知识和经验当堆肥，去沃壮你的头脑。”

寒冷的冬夜，家人吹熄了油灯，经过一夜的睡眠，第二天我仍然跟着家人一起工作，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些果树似乎都在蓄劲，都在吮吸着施下的养 料，不自觉的工作得很起劲。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我完全消化了祖父的教诲，每天兢兢业业的去蓄劲。在此年终岁末，回想童年往事，不由兴起几分振作和蓄劲待发 的情愫，这是我多年来，每逢岁末的特有心情。

谈到岁末就会联想到年初。俗语说，“一年复始，万象更新”，绝大部分的人都会无异议地接受它，认为它是正确的，但是我一直很怀疑这个观念的正确性。 我认为更新的事应该是每天每日的事，而不是一年复始，万象才能更新。人如果只想着一年才肯检讨更新一次，那么他头脑所装的一定是旧货，他的思想一定像垃圾 山。所以我怀疑这种陈腐的观念。

我不喜欢“一年复始，万象更新”这句话，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如果一个人要等待着新年才要有新作为，那么现在一定正在蹉跎岁月；如果寄望着明年才有好转机，那么现在一定没有掌握时机。

等待是消极的，它不如现在及时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