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在演绎这个吞药自杀的形象时,曾对朋友黎莉莉说:“不幸我也有过相似的遭遇,只是我没有死成,我在演这场戏时,重新体验了我自杀时的心情。在自杀的刹那间,心情是万分复杂的,我想摆脱痛苦,可是反而增加了痛苦,有很多人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其中有你最亲爱的人,也有你最憎恨的人,每当一片安眠药片吞下去的时候,都会有一种新的想法涌上心头……”
拍完这场戏,全场静默无声,阮玲玉因入戏过深,拍摄结束,她的情绪依然无法平复。蔡楚生留下来默默陪伴着尽情哭泣的阮玲玉。
蔡楚生曾夸赞阮玲玉在《新女性》中的表演说:“在《新女性》的合作过程中、我们在生活和工作上看到她(阮玲玉)许多好的表现,也从她的片语只言中,或通过剧情的矛盾斗争她所表现出来的强烈的感情中,看到她内心在赞成什么,反对什么,她在向往什么,又在追求什么;我们都十分敬重她,也为她在思想上的这种进步而高兴;但她终究是一个太温情、感情太脆弱的人,我们又无时不为她的处境而耽无穷的忧虑。”
他为她深深忧虑着,而她在表面快乐的时候,只有蔡楚生看到了她心中藏得很深的悲情,黎莉莉1982年回忆:“有一阵子,阮玲玉喜欢唱美国电影《蓝天使》主题歌,她用英文再三地唱‘我再次堕入情网,我从来没想这样,我将怎么办呢,谁也不能帮我’。蔡楚生最了解她,经常对我说:‘莉莉,去陪陪阿阮,别让她闷出病来。’当时我年轻幼稚,不理解其中衷曲。等我意识到她的心情,已经是她自杀后。”
但是却在最后的关头,在阮玲玉向他求助时,他没有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终让红颜成了薄命。
这是一个很绝望的影片,绝望的韦明,绝望的阮玲玉,绝望的电影,绝望的现实。韦明少女时代的情人,其轻浮无情,正如张达民,后来韦明在上海时,追求她的富豪校董,其实不过是用钱玩弄女性的无耻小人,一如阮玲玉之于唐季珊。
也许演这个影片的时候,在现实生活里,夹在两个男人之间没有出路的阮玲玉也一点一点有了死志。她开始攒安眠药。因为曾经她有过自杀的事情,她失眠时吃的安眠药一直由她母亲保管,母亲按她的需要给她药量。就是《新女性》里韦明想要活下去的意愿都不能打动她,这个世界太丑陋,她跟韦明一样更愿意:“眼不见为净”,他人的是非评说,终与自己无关。
1935年2月3日,《新女性》在上海金城剧院正式上映。上映后获得良好反响,但一些记者观后认为,片中塑造的记者角色侮辱了记者,他们深感不满,联名向上海新闻记者公会提议,请求召集紧急会议,对该片侮辱记者一事商议应付办法。上海新闻记者公会召开执行委员会紧急会议后,决定向上海联华影业公司提出三点要求:
第一,将该片侮辱记者各点予以剪去;
第二,登报向全国新闻记者道歉;
第三,保证以后不再有此等事件发生。
一开始,蔡楚生、孙师毅拒绝了这个蛮横的要求,然后记者公会威胁道:以后关于联华广告,请一律拒登;如有联华宣传稿件,从此永勿刊载,以示拒不合作。
受到威胁的联华影业的老板不得不让步,在各报刊登载道歉广告,经过此番周折之后,经过删节的《新女性》才得以再度公开与观众见面。
但是在《新女性》里饰演被记者伤害的女性的阮玲玉,在现实中却没有被记者放过,他们跟片中记者一样猥琐地偷窥着阮玲玉的私事,用自己龌龊的心态发挥着想象力编造情节,用各种侮辱性的词语报道阮玲玉的感情,张达民将阮玲玉推向法庭接受大庭广众下的审视成为这些记者集体的狂欢。
他们跟影片中的记者一模一样,到死都没放过阮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