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一天比一天深。
期末考试如约而至,自习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坐在角落里一边翻《微积分》的习题册,一边看窗外那些郁郁葱葱已经有三层楼高的树木,滚烫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散落在地上。
乌云聚起又散,大雨落下又止,一整夜一整夜的风疏雨骤,就像是来自遥远的大洋海面热带岛屿的潮湿气流,霸道又温和地宣示着繁华流丽的盛夏光年的降临。
廖长宁偶尔会来学校找我,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自己开车。
他一直很忙,但是总会设法满足我隔几日见上他一面的小执念,仿佛是一种宣告幸福和安稳的重要仪式。我始终相信想要相见的人总能排除万难见到,任何借口都会输给第一优先。
想见者,千山可跋,万水可涉。
几乎全部是在傍晚,地表热气渐消未消,路面柏油还有浓浓的焦灼之气。
有时候他把车子停在图书馆楼下的树荫中,我从晚自习的茫然混乱中逃出来,坐在他副驾驶的位子上姿态舒坦地吃一个绿豆沙的冰激凌,车窗半开,凉风习习,心不在焉地跟他闲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很好。
接触久了,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慢慢地在他面前放松下来,是那种真正的全身心的放松。
廖长宁大学读的工科,出来做事从事机械电子行业,但是整个人都被中国传统文化浸润。我幼时受他的影响深刻,追随他的脚步一路走来,可以说我有一半的魂魄都是他给的。又因为阅历和眼界的关系,他有强大的内心和鲜明的主见,我内心中一些不安定的自卑,他都比我能更深刻地理解,每次转眸看我,清朗的眼睛里面都溢着深海一般的温柔。
我几乎要溺毙其中。
考完最后一科,暑假来临。
很多人都已经提前买好了回家的票,莫晓楠跟男朋友去周边城市的景点旅游,整个宿舍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已经有一周没有见到廖长宁。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下决心主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单调而漫长的等待嘟嘟声之后,电话终于接通了,却不是廖长宁。
顾雁迟刻意压低了声音问我:“翘翘,你放假了?”
我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是谁,沉默着没有开口。
我听到电话那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因为环境很安静所以很小的声音都特别明显,他又低声问我:“翘翘,你在听吗?”
我连忙回答:“嗯,我考完试了。”然后我斟酌地问道,“我想跟长宁哥哥讲个电话,现在方便吗?”
顾雁迟沉吟片刻,没有回答。
我又问:“你们在开会吗?我打扰你们了?”
顾雁迟的音量恢复正常,说:“没有,我在长宁家里,但是……他现在睡着了,等他醒来给你回电,可以吗?”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澄澈清明的天空,东边有毫无阻隔的层次分明的云海和曲曲折折的夕阳光线,我没忍住,又追问了句:“现在啊,睡着了?”
顾雁迟有些无奈,只好跟我说:“他这几天太累,几乎飞遍整个欧洲,刚从法兰克福回来,在倒时差。”
我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但是却很不善解人意地继续说了句:“我打算过几天就回连云镇看爷爷了,想在临走之前见他一次。”
顾雁迟终于妥协:“我安排司机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