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廷口气郁卒:“我们家老爷子每次训我跟驯狗似的,反反复复就那几句——你要是能有廖家老大一半的心机和志气,你要是哪天能跟我干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收购与反收购战,我心甘情愿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
顾雁迟又道:“话说回来,廖董这次气得可不轻,不过也不能算没有收获,至少西开电气的贺金在明面上已经死心塌地,所有人都已经把他归在你属下,这是能摆上桌的筹码。”他斟酌片刻,又说,“我收到风声,廖董让人联系了美国那边的学校,似乎要赶在今年秋季招生之前把长安送出去。”
廖长宁似乎是感兴趣,突然低声问了一句:“哪间学校?”
顾雁迟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有些诧异地答道:“长安的成绩你也知道,说是先在纽约读两年预科,在哥伦比亚大学旁的一个学院,具体我还需去落实。”
廖长宁摆摆手,示意无事,低头讽刺地笑了笑:“哥大是廖董从前的母校,他对长安寄予厚望。”
众人都有些沉默。
君权更迭中的权力与爱,在人类文明开启后的角逐中,大部分时候都是对立的,永远是那么不可调和。
父不父,子不子,遑论手足之情。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拨弄了下手边的玻璃杯。
廖长宁在外面叫我:“翘翘。”
我连忙握着杯子走出去,放在他手边的会议桌上,他低声说:“谢谢。”他坐在椅子里,姿势未变,又仰起头吩咐我,“要是无聊就去书房玩,桌上有电脑。”
白少廷咧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笑道:“翘翘,我们做完事一起搓麻将啊。”
廖长宁好像突然不耐烦,面上却淡淡的,道:“德国Wirth那边的智能机械臂知识产权收购已经谈得差不多,你下周接手,带一批人去初步引进吸收第一阶段的图纸和技术。”
白少廷从椅子上站起来,叫道:“廖大少你这么做太不地道了,Oberhausen那个鸟不拉屎的大农村,你让我去驻场?”他又怒道,“技术部的蒲晓波是养着吃闲饭的?”
顾雁迟幸灾乐祸:“我已经安排了晓波去南美做市场开拓,只能劳您受累。”
廖长宁的唇角也有些笑意,用眼神示意我离开,我转身去了他的书房。
我看到大厅那面墙上的屏幕已经出现一帧密密麻麻标注了数据的图表页面,顾雁迟身边的那个助理站起来走过去,低头翻开文件夹做陈述准备。
他们的生活还离我太遥远。
我也很清楚,我在二十岁之前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拼命地吸收世界能给予我的阳光和氧气,像柔韧的水草,像骄傲的冷杉一样成长。
抽穗拔节,羽化成蝶,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廖长宁的书房很大,三面都是通顶的书柜,分门别类地收录了数量巨大的书。
中间摆放一张纹理厚重的宽大紫檀木书桌,转角设计得颇为别致,一边是台灯、银灰色电脑和文件筐,另一边是笔架、砚台和一摞宣纸。旁边摆了一个装满卷轴的木质大圆筒,看得出来,他会经常写字画画。
我走到中间坐在他的位子上,面前的电脑旁边摆了一个相框,比遇到我时年纪更小的廖长宁拿着一只风筝亲昵地搂着一位眉眼温婉和顺的女士的脖子,我忖度应该是他那位早逝的母亲。
右边桌子上那摞宣纸的最上面是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他并没有临帖,字体自成一派,比隶书多了几分潇洒,比楷书多了几分写意,又比行书多了几分规整,我简直爱不释手。
那时候的我,比起“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更喜欢“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我总认为自己跟他的距离还差太多,根本就没有谈论爱情的基础。
我一直迷恋书本带给我的满足和踏实,也笃信成长可以用知识、时间、见识去耐心浇灌,有朝一日它会破土而出。
后来,我才渐渐懂得书中描述的天道酬勤和柳暗花明,只是一种理论。
它有可能成立,但是条件苛刻。
就像我站在二十岁前,一点点发现世界并不会全部给予我温柔的洗礼,成人世界的暴风雨总是来得突兀却又那么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