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其实已经基本停了,青石板上的苔藓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小巷里没有人,周围安静下来,那种感觉很好,就好像在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和谁都互不干涉,又好像和谁都默契十足。
闲敲棋子落灯花。
我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听到身边的廖长宁掩唇咳嗽了几声,说:“你偷听了我跟宋爷爷的谈话。”
我被他陈述的肯定语气弄得很不好意思,却耍赖似的不肯承认:“没有啊。”
廖长宁笑了笑,也不戳穿我,只径直往前走。
我连忙跟上去,叫道:“我本来就没有偷听啊,我光明正大地听的。”
他转身回头看我,眉宇之间有心疼的神色,但最终也只低低叹了一口气,说:“明天跟我回去。”
我摇摇头,不肯答应:“爷爷一个人挺孤单的,他年纪大了,我想多陪陪他。”
廖长宁站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抬手轻轻摸摸我的头发,低声说:“乖。”
我抬眼看他,又表忠心似的说了句:“以后你觉得孤单,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他竟然被我没头没脑的话感动,颇为动情,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吻了我的发顶。
他身上那种淡到只可意会的清爽温和的香味足以让我迷醉,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是烟火齐绽,万花齐落一般惊天动地的欣喜。
直到很久以后,廖长宁在我心中的印记始终都是他那种独特的声音和气息。
他的怀抱,是恩宠也是劫难。
而我早已经越陷越深,就是廖长宁,只有他,只能是他。
暑假过到一半的时候,我告别爷爷,从连云镇回到学校。
爷爷的心脏一直不太好,我其实并不想离开他身边,但是又想趁假期多存些生活费,所以就跟莫晓楠一起在咖啡店做服务生,戴着星巴克招牌的绿围裙忙得团团转。我并没有告诉廖长宁我在勤工俭学,只说我已经回到学校。
当然,他也没问。
因为咖啡店距离学校很远,所以每天清晨五点半就要准时被闹钟惊醒。
晓楠过了前几天的新鲜劲,就再也不肯起床,等我洗漱完毕还赖在床上喊:“翘翘,我的脑袋里像是钻进了两只耗子,吱吱呀呀地疼。”
我站在卫生间的洗脸池旁,掬一捧冷水在脸上,驱赶困意。
她又开始鬼哭狼嚎:“翘翘啊,我不想去了,你替我请个假吧。”
我刷完牙走出来,她还趴在床上,我问她:“你真不去了啊,不存钱给你家哥哥买最新出的那款Mac Book了?”
她哼哼唧唧,突然又大叫一声跳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就跟我披星戴月地出门赶公交了。
有时候想起那些年轻时候纯粹的感情,到最后又有多少人走到后会无期,我们却义无反顾,撞了南墙还不肯回头。
伴随着很多同学返校,暑假就只剩一个小尾巴。
我跟晓楠在早晚班交替的过程中皮肤晒黑了一个色度,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每小时十六块的薪水,三百块的运营奖金,两个随行杯,一沓咖啡券。
上早班的时候,晚上我还是会抄诗练字,某天读到木心在《从前慢》里写的“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无比感慨。
上晚班的时候,我跟晓楠下了公交车会在校门口的小摊上吃一份小食。
我像是生活在一首没有修辞的诗里,公交、地铁、学校、星冰乐、烧烤大排档、食堂和夜色初临时光怪陆离的繁华商业街。
昨夜即将入睡时,我听见噼噼啪啪落下了大雨。盛夏的雷雨总是这样干脆爽快的讨喜,佐以入眠能睡得格外香甜。
睡梦中回到我的童年,晒着药的笸箩、藤椅、天井中的吊兰、摆钟、水池,极想翻身起来吃一碗隔壁三奶奶做的皂角米红枣汤。
我用手机下载了一款流行的聊天APP,然后发短信给廖长宁,任性地要求他也申请一个账号。
他竟然真的照做了,还给我发了一个say hi的表情。
但他大部分时候都很忙,没有太多空闲时间理会我的小心思,我数次沉浸在这样任性与寂寞的反差中,竟然无端地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