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买书藏书的“书痴”时代已经过去,印刷物形同爆炸,个人的居室能藏几何?美国国会图书馆,每天的进书数量,竟在三万册以上,万国书册流通,个人的财力能买多少?所以像我这个书痴,是属于读书型的,屋里堆满的书早已不够读,要读都得去图书馆。
有一次联副编辑要制作一个单元:“我正在读的书”,问到我,我回答正在读某某书,编辑电话里又问:“是哪家出版的?”我回答:“木刻的古书,没有书店名称。”大概书名下的出版社名称将要留白,编辑沉吟了一会,我就问:“没有书店不便向读者介绍吧?”编辑说:“是呀,总有点怪怪的!”
很少有人会想到,我这个书痴已经很久没读铅字排印的书了,打字印刷的更不必说,整天在啃的都是气味浓重的木刻书。如果我是蠹鱼,吃不惯模造纸铜版纸,爱吃棉纸、竖纹竹纸或楮皮纸,觉得古香袭人。木刻书字迹粗大,很少错讹,纸香墨色,与现代印刷术大异其趣,读起来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孤高快慰感。
近一年来,其实我连木刻的古版书也很少读了,专读毛笔抄写的原稿本,有的还竟是作者的原笔迹,笔迹中似乎流露出作者的性格,相对谈心,倍觉亲切。涂改的地方也宛然在目,猜猜他改动的理由,更觉是千古的知音。稿本前往往盖有朱红的三四颗石章,可以想见盖印时的得意。感谢“中央图书馆”,这种“善本”书,每本都是价值连城,如果低估一些,每种以一百万元计算吧,一天读五、六种,每年读的书就值一百二十亿新台币了,单是娱乐费一项;预算就如此庞大,天下的豪门巨富,谁能与我这个书痴相比?他们吃山珍海味,我是赏精金美玉;他们与香车美人同游,我是与圣贤才子相聚。嗨!下次如果再有编辑采访我正在读哪家书局出版的书,我要告诉他:“两三百年前写的,至今还不曾出版。”如果古董商听了要问标价,我要告诉他:“不折不扣,一百二十亿。”相信他们听罢一定是一头雾水,像闯进时光长隧道,像掉进钻石大宝藏?不连呼“怪怪的”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