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厌恶,而是从来没想过正眼瞧他。我相信“门当户对”的说法,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否则,断不会幸福。同样,我也迷信“情投意合”,哪怕无关爱情,也要有足够的默契来谈笑风生。做朋友也好,做情人也罢,最完美的莫过高山流水遇知音。
只不过,不论“门当户对”还是“情投意合”,在这些豪门子弟眼里,统统与玩笑无异——除却自己,他们的世界哪还容得下别人?
“素锦,你可不可以不再称呼我为康先生?”
他在我身后说道,我转身,莞尔一笑:
“好,康起言。”
“冤家路窄”以前我从不相信这句话,现在则不得不信。
新剧院落成庆祝晚宴,我刚一进门,远远的就见到了康起言谈笑风生。他的身边,各色美人环绕,恰好将我从他的视线里遮蔽了去。我让素年去自己找些乐子,借故绕到无人的阳台上去喝酒。我懒得与人交往,说些不知冷暖的话,欺骗别人,自己也不得安逸。索性,各自忙各自的。
季节的变换尚且不是十分分明,暖里杂糅了微薄的寒。我面向窗外,遥遥望过去,还有叶子没有落尽,风从阳台的玻璃窗隙窸窸窣窣地吹在身上,我一只手抱住手臂,另一只荡着杯里冰块肆曳的伏特加,一口一口,心底由凉渐烈,炽烈中,偏又缓缓生出一股寒意。
“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
《东邪西毒》里说得好。
在离开夏佥寻之前,我是从不饮酒的,哪怕,浅尝辄止。后来偶然想起,会有错觉——是这样的一个男人,给了我堕落下去的理由。沉沦在芸芸众生间,生死不能。如果哪天再遇,我希望,他过得不好。
兀自出神的片刻,我一失手,把杯底残留的伏特加洒泻在墨绿色绸子上。酒液大朵大朵的,像绽开的莲花。瞬间,莲花蔓延,华美繁复,撕裂一般,变成了曼陀罗。绮年,华月,无限风尘、销骨蚀魂……
“素锦?”
我仰起头,只见到素年拿着丝帕缓步而来。目光越过她,身后便是康起言。自宴会开始到现在,我尚未看清他今天的样子。此时此刻此间,方看得清明。他一身黑色西装,比起往日,隐隐约约中竟也多了一丝沉稳。周身洋溢着一股恬淡的古龙水味,让人心怡。嘴角若有似无似地扬起,显露出微微的自得与骄傲。不由得,我失了笑——在他身上,我竟仿佛见到了夏佥羽的影子。
康起言略微欠了欠身,接过我手里的酒杯。修长的手指无意间触碰我的掌心,冰凉由手沁入心肺。我低头看去,那一双手,出乎意料的好看,一如他的眉目。
我这样想着,嘴里却说着另一套说辞:“你怎么会来?”
“受人所托,看看这里的设计。怎么,我不能来?”
“没有,”我笑了,“你相不相信‘冤家路窄’这几个字?我怎么觉得说的就是咱俩。”
康起言耸了耸眉:“荣幸之至,不是冤家不聚头。”
素年一旁浅笑:“还真是,素锦,你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把你驳得这样彻底?”
他是第一个,我承认,哑然。
“虽败犹荣。”末了,我支吾道。
“骄傲。”
能有多骄傲?不过是维持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自尊。我放下酒杯,走出剧院。
普罗旺斯的晚上,是这样的灯火通明。我信步走在长街,看四下的男男女女,肆虐无忌。然后又仿若无人一般,径自从他们面前走过。看,到底自己还是不够旖旎。
跑车 BugattiVeyron在我身旁且行且停,我偏过头,发现是康起言。
“想说什么?”我用眼尾睥睨他,“还是打算就这样一直跟着我?”
“送你回家。”康起言打开车门,“还是你想就这么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