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起言大笑,笑声越来越低,直到戛然而止,他猛然刹车,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厉声道:“素锦,你凭什么,凭什么妄自揣测?你说我不爱你,你呢,有没有爱过我?”
“放开我。”我挣扎着。
我越是挣扎,他越用力。
“素锦,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你记住,我想要的,从不拱手让人。”
我不停咳嗽,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吐出来。他松开手,重新启动车子。
“康起言,你浑蛋。”
我下车,一路狂奔。
晚风凉凉的,割在我脸上,像要揭去一层皮那样的疼。我累了,放慢脚步,倒吸一口凉气。抬头望去,天空仍阴霾无月,还会下雨。
“康起言,你浑蛋,浑蛋……”我哭得不能自已,梦呓一般,不断地说,反反复复……我不必,不必转身,不必承认……亦是不想。康起言,你浑蛋。你以为我不在乎?不过是不想像她们一样那么在乎,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然后有一天腻烦了,就抛弃。哪怕我不爱你,亦是不想让别人同我分爱。
每个人的爱情,都难免伤筋动骨。我的也不例外,不过是在过去老旧的伤口上再撒一层盐,在残骨上再加一分力,在断筋上再涂一点儿蜂蜜,引来蚂蚁噬咬,千蛛万毒。
从康起言的公寓里搬出来,除了自己的衣物,还有一幅毛笔写的楷书:锦上繁花。
康起言的楷体写得极好,我曾笑他,一个读“ABC”的人,还能有这份情操?后来才知道,康家从康起言祖父那一辈,就迁居海外经商,产业极大,近十年才移居回国。但文化底子极厚,所以康家的子女鲜有不才华横溢的。豪门也有豪门的规矩,康起言就苦笑着跟我说,他家家规甚严,从小为了吟诗练字,他没少挨打。一根粗重的藤条,足有三指宽,狠狠抽到皮肉上,雨点一般打过去,事后连说话都扯皮带肉的疼,少不得三两个月才养得好,跟新加坡鞭刑不相上下。
“不知道了吧,我家老爷子当年在新加坡修读法学博士来着。从清朝十大酷刑,到资本主义法律制度,没他不知道的。康家到他这一辈,才算得上‘有理有据,长幼有序’。”
“从小儿没少挨打吧?”
“十五岁以前没挨过,那时候爷爷还在,我家老爷子不敢拂他的意。被我气的牙痒痒的,也不敢动我一下。后来爷爷过世,我逢事儿就得挨打。旧患未愈,又添新伤。那段日子回想起来,真不是人过的。”
“溺爱。我看还不如一早就痛痛快快打你一顿,以后少挨点儿藤条,也犯不上到现在还留着伤呢。幸亏你是一奸商,要是令尊送你入伍,回头没准儿得把自己抽一顿。早知道入伍要皮相好的,就不抽你了,这会儿兴许还能多折磨你几年。”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软椅暖茶,一张张旧碟片播映着泛黄的故事。他喜欢《乱世佳人》,富庶与贫穷,相聚与分离。斯佳丽是猫一样的女人,养不熟、骄傲、坚韧、虚荣、残忍……
泰戈尔说:
不要不辞而别,我的爱人。
而她,仍旧不转身、不回头地,走开了。
“你就打算这样住在这里一辈子?”夏佥羽在电话那端问我,“素锦,回去吧。”
越鸟巢南枝,离得再远,终有要回去的一天。
这样的时节,北方该落雪了吧?我怀念落雪时分,天空是橘红色的,还未分明,雪绒就落了下来。缀在睫毛上,缓缓化开,凝成一滴眼泪,挂在眼角。
“回哪里?”我笑了,“夏佥羽,我记得你上次在普罗旺斯说过身边还缺一助理。”
“怎么,还记得呢?我当时就随口一说,谁知道你还真有兴趣。”
“你让我回去,我总得找工作糊口。难不成劳您大驾,养我一辈子?”
“养不起,我估计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养得起你。”
我笑,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