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赔钱货(1)

苦菜花,甘蔗芽 作者:姜淑梅


从前的女人,谁要连生几个儿子,都说:“她咋这么好命呀?”谁要连生几个闺女,都说:“她咋净生些赔钱货呀?”

有句俗话说:“谁家生了闺女,粪坑都噘三天嘴。”这可不是瞎说的。

把闺女拉扯大,能干活儿了,就该找婆家了。结婚的时候,俺那儿不兴要彩礼,穷的穷陪送,富的富陪送,都得陪送。

结婚三天回门,婆婆给端出来一个针线活儿筐子,里面有一把剪子、一丈黑布、一丈白布、一板子黑线、一板子白线、两个古鲁子。古鲁是木头做的,做针线活儿用的,相当于东北人用的顶针。针线筐里还有一本书,这可不是让女人看的,里面夹着全家人的鞋样子、袜样子、帽样子,公公的、婆婆的、丈夫的、小叔子的、小姑子的都有。

闺女三天回门,得在娘家住一个月,叫“住对月”。这一个月,得做“满家鞋”,家里几口人,就得做几双。有的闺女不会,就得娘做。有的闺女做活儿慢,娘得帮着做。那时候,有这么一句俗话:“拉巴闺女不当行,还得搭上半拉娘。”

住完对月,回到婆家,婆婆领着做三天饭,婆婆就熬出来了,再也不进厨房。刷锅、做饭,都是儿媳妇的活儿了。

到了婆家,别想闲着。早上起来,要问婆婆:“娘,咱做啥饭呀?”婆婆说做啥饭,就得做啥饭。一天三顿都得问,天天都得问。做饭从早忙到晚,黑天还得纺棉花。

簸粮食、磨面、织布、做针线,都是媳妇的活儿。那时候,没有缝纫机,做袜子、做鞋、做衣服,全是一针一针地缝。这茬袜子和鞋没等做好,脚上的袜子和鞋已经穿坏了。

俺婆婆说:“南京到北京,都是儿媳妇扎古老公公。”

“扎古”就是打扮。有了儿媳妇,公公的袜子、鞋、单衣、棉衣,都是儿媳妇做。

过大年更忙。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都得穿新袜子、新鞋、新衣裳。过了腊月初十,就得碾穄子,把穄子碾成米,再去磨成面。还得磨些麦子面、高粱面、豆子面,都磨好了,再蒸干粮。

结婚头一年,俺磨了两天穄子面,磨了一天绿豆面,磨了两天高粱面,磨了三天麦子面。听公公说,俺磨了一百三十斤麦子。一天天推磨,呛得俺头上、脸上、身上全都是面。

磨完面,蒸干粮。俺蒸了三锅白馍,蒸了三锅白面菜馍。枣和豇豆煮在一块,煮好了,捣碎,团成枣豆馅,再蒸两锅穄子面的黄枣馍。

用白面和大枣蒸的馍,能蒸出很多花样,叫花糕。有的花糕一层一层的,跟现在一层一层的生日蛋糕差不多,叫花山。花糕正月十五才能吃。

蒸黄枣馍那天,全家人吃了一顿黄枣馍。白馍和白面菜馍蒸出来,婆婆不叫吃,都放到她屋里。

蒸了这么多好干粮,年三十中午吃一顿,大年初一中午吃一顿。以后,吃的就是穄子面发糕,还有黑面饺子。饺子里包的是地瓜叶子和胡萝卜,有盐,没油。剩下那些好吃的,等俺正月初四回娘家了,他们再吃。

大年初二,闺女和女婿回娘家拜年,都是赶车去,婆家给拿一箢子礼,满满一大筐。看着不少吧,可娘家不能留,也就是拿出两样东西,换上两样放进去。有的娘家怕闺女回家受气,多换几样,换得箢子更满了。

正月初四,也有的正月初六,娘家来接闺女,过完十五,正月十六回来。正月十六回到婆家,俺婆家就剩下够吃一顿的花糕了。

闺女生孩子了,娘家得接着赔钱。婆家找人挑两个空盒子,去报喜。生了男孩,往盒子里放本书。生了女孩,往盒子里放朵花。婆家人挑着空盒子去,得挑着娘家满盒的东西回来。报喜得用外人,公公、丈夫都不行。

一九五五年农历十月二十八,俺生下大儿子。去报喜的人,是在俺家常住的三舅。从徐庄到百时屯,走仁桥十七里。河干了还八里地,来回就是十六里。娘看报喜的人年纪大了,怕把老头累着。三舅在俺娘家吃顿饭,回来的时候,盒子里装了二斤红糖,二斤江米,九十九个鸡蛋。

婆婆打开盒子看看,没说啥。丈夫看了嫌东西少,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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