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见你了。”她说。
“开学以后来过一次,你不在。”
“寒假回家了?”
“别提了。”
我挑了一张沙发坐下,整个咖啡店就只有我和她,会炸春卷的阿姨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有音乐。
她隔着吧台问我:“啤酒?”
“嗯。”
“下了一星期的雨,你是今天的第一个顾客。”
雨水彻底击溃了咖啡店,想想也很悲惨。我记得一九九九年圣诞节,老板请了一支民谣乐队来表演,唱得固然不怎么样,但气氛非常棒,沙发里都填满了人,更多的人站着,进门的地方有一棵半人高的塑料圣诞树,挂着五颜六色的饰物。四个女招待在人堆里穿梭,戴着红红的圣诞帽。歌声像一块破旧的丝绒擦拭着我的心。那样的场面恐怕不复存在了。
她换了发型,过去一直是剪得齐肩的头发,像幼儿园的滑梯一样顺溜,从头顶到太阳穴是一个弧度,从太阳穴到肩膀又是一个反过来的弧度,那样子要多乖有多乖的。取而代之的是染成枯草色的卷发,这使得她的五官有点模糊。头发可以是荆棘、是海浪、是火焰,而她的发型则是大风吹过的潘帕斯草原的缩影。我猜想她一定也是换了心情。
总得说点什么。我记得她寒假之前说过要去看海,便问:“看到海了吗?”
“看到了。”
“风景不错吧?”
“哪有什么风景,你以为我去了哪里?”
“海南?”
“不,我是坐上长途汽车,渡江以后到了一个小镇上,小镇靠海。不过既没有白沙滩也没有礁石,是一片灰色的海涂,海也是灰色的。风吹得厉害,根本没法靠近海,只能站在远处看看。”她总结性地说了一句,“我是去看冬天的海。”
“好情调。”我说。
寒假之前我曾经找过她,我请她喝咖啡。她说店员不能坐那儿喝咖啡,态度温和地拒绝了。我很无趣地回到沙发上翻看《托洛茨基自传》,她又说,喝一杯,就一杯。她给自己弄了杯清咖。
减肥?
她说她爱喝清咖,在清咖之中可以感觉出微酸的单宁味、果香味,收口时的回甘,高原地区阳光的苦涩味,是非常纯粹又复杂的味道。说得头头是道。
为了那杯咖啡她回请我看电影。当天晚上,两个人跑了很远的路,坐上公共汽车到T市的一个商厦,顶楼是影院。坐在光线昏暗且变幻不定的小影院里,周围影影绰绰有很多情侣,很多女的手里都捧着一个装满爆米花的纸盒子。我想是不是也应该给她买一盒爆米花,但是看她那个样子似乎是什么都不需要。我闻了两个小时的爆米花味道,始终担心着外面的天气,那天下雪珠,一场大雪似乎就要来临。
散场时,商厦已然打烊,从一道消防楼梯走下去,外面的雪果然下了起来。我们在公共汽车站等了很久,来了一辆塞满乘客的夜车,半小时后将我们连同半车人抛在夜晚映着雪光的道路上。她住在附近的新村,我送她回去,脚底踩着雪,感觉软绵绵的。其实积雪很薄,软绵绵的可能是我的心理暗示。
那段路有点长,气温很低,在路灯的弱光中可以看到她嘴里呼出的白气。也就是那时,她说她春节要去海边,我当时误以为是海南岛,也就没有接茬。海南岛并不是我想去的地方。在黑漆漆的门洞口,她按亮了照明灯,沉默地走上楼梯。
此刻透过咖啡店的大玻璃,看到细雨落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她问我:“找到工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