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地说,我家里的事全由太太做主。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不像有些人那么虚荣,明明一切都由老婆说了算,却在外面愣充大丈夫,口吐狂言:大事听我的!谁不知道那大事指的是什么——全球气候变暖、防止核武扩散以及美国总统大选而已。
我常如实地告知我的同事,在我们家屁大的事都得听老婆的,我只管比屁还小的事。
老一辈人说:“牛驾辕,马拉套,老娘儿们当家瞎胡闹。”这话虽然既难听,又偏激,可也有一定的道理。女人做主不见得事事都做得对,以我家为例,在买房子这件事情上我老婆就犯了个不小的错误,给我的心理造成了难以抚平的创伤。
按我的想法,楼层不必太高,住三四层就挺方便的。她说我弱智,三十层的塔楼,住在三层跟住在地下室里没什么两样!这叫什么话嘛,三层和地下室怎么会一样呢!我心里不服,但嘴上没说。
最后当然由她拍板,买了二十八层,比选择三层同样的户型多花了二十几万。
住高层的优点很多,光线明亮、视野开阔,连下雨都比楼下的人知道得早。上下楼乘电梯,省时又省力。我也觉得蛮舒服的。
没过几天,一个新的情况摆在我的面前,让我越来越心神不宁、忐忑不安。
负责开电梯的女司机,每天捎带着卖《晚报》,搞起了第二职业。《晚报》摆在电梯里的小桌子上,一块钱一份。很多住户上电梯时都顺手拿一份,再扔下一块钱。有时,开电梯的女工还唯恐别人忘了,对没买报纸的人关心地问上一句:“您不来一份!”我就被她提醒过好几回。我每次都笑着摇摇头或摆摆手,说:“不用了!”时间久了,那女人脸色越来越阴沉,像是挺生气的,对我的态度也变得生硬起来。有几次,她明明看见我跑过来了,却关上了电梯门,让我不得不再等一趟。我觉得问题出在报纸上了。
有一天,就在她关门的那一瞬间我挤上了电梯。“没长眼睛啊,电梯门夹坏了你负责呀!”她没好气地冲我嚷着。我不好意思吭气,电梯里还有别人呢!“来一份报纸吧!”她白了我一眼,“不买了,我家里订了。”我想撒个谎,打消她的念头。“真小气!”她小声嘟囔着,很伤我的自尊。我很少看报纸,各类新闻网上都有,在办公室里早就浏览过了。再说,女人当家,心细如发。我老婆每月只给我留出三十块的零用钱,平均一天一元。她说,男人有钱容易变坏。为了把我塑造成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她采取了经济制裁的有效手段。如果我每天都买一张晚报,那一个月下来我恐怕连头发都理不了啦!所以,我不买报纸是有充足理由的。
但那开电梯的女工却不管我拮据的经济状况和紧张的心理状态,她不断地用殷勤、热情以及白眼和恶语对我交替施加压力,我终于坚守不住了,不得不也“来一份晚报!”
一连二十多天,她对我的态度都很好,而我口袋里仅剩下四块钱了,我的头发快遮住耳朵了,如果我老婆知道我把理发的钱花在了开电梯的女人身上,她会发疯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决定爬楼梯上下班,尽管我的关节炎一直折磨着我,但那也比心理折磨更容易忍受。二十八层楼啊,对于我这样一位体重接近两百斤,脚上长鸡眼,膝盖里积水的“残疾”人来讲的确是一个致命的考验。我还是要咬牙坚持,每当我眼前浮现出电梯女工那嘲讽鄙视的表情时,我就浑身充满了力量。
我连续爬了半个月,实在熬不下去了,但成绩是显著的,我攒够了理发钱,可以让耳朵重见天日了。我完全有资格大大方方地坐一次电梯,感受一下迅速升起的快乐。
开电梯的女人热情地冲我笑着,像是久别的亲人一般。 “您出差了吧,看您瘦了不少,”她关心地问我,我嗯嗯地点了点头。她弯腰从椅子下面抽出了一沓报纸塞给了我:“这些报纸是我每天替你留下的,一共十五份。”
天呐,我的脑袋一阵晕眩。我正准备用那十五块钱明天去理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