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说：“杰克最怕热，这个问题我曾经对他提过，他说，如果我怕冷，可以穿上毛衣，但他不可以热得扒皮。”

我说：“明白明白。”我更加小心问：“要对我说什么？明说吧。”

杰克让容容转告我，家里不能动的东西千万不要动，他的那些古董、文物、酒、画，是他一生的心血。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窗户，绝对不能打开，连卫生间也不能开。他的家，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空调，空调本身就有净化空气的作用。我说，空调恰恰是制造垃圾空气的大本营，怎么可能净化空气呢？杰克这么有学问的人，不知道这点起码的常识吗？刚刚说出口，我就知道我错了。容容用长长的声调说一声，妈——请你尊重一下我们的习惯好不好？这是在他的家，他有权利按照他的生活方式生活！如果你嫌卫生间空气不好，他准备了蜡烛和打火机，大解后可用蜡烛燃烧时的气味来净化空气。房间里的空气更不用你操心，有美国最好的空气净化器，一台相当于人民币两万，不开窗也是一流的空气质量。我小心地问，为什么不能开窗？容容说叫你不开，你不开就是了。我说，我是老人，需要新鲜空气，我是来帮你们的，不是来吃你们的，我问问不可以吗？容容说，你看你，还是做不到无条件服从。杰克有自己的隐私，你如此好奇，我就告诉你吧。六年前，杰克从美国回新加坡探亲，被一种南洋特有的蚊子伊蚊叮了，得了一种怪病，发高烧十五天不退，人都烧糊涂了，差点死掉。这种病，十有九死，他活下来了，但医生说，以后不可以被叮第二次，要是再得一次热病，必死无疑。另外，杰克被雷击中过，潜水时也出过意外，都是死里逃生。多次从死神手里逃脱的人，自我保护意识肯定特别强，一般人无法接受，但是，我接受。妈，请你和我一样尊重他的生活习惯，不要强求他来迁就你，这是在他的家，请你不要开窗。

多次死里逃生？杰克这一生怎么这么热闹？他为什么不总结一下，为什么死神多次来找他的麻烦，而不是别人？一个不甘寂寞的反传统派、嬉皮士，不按正常人的步子走路，肯定会遇到许多意外。我觉得他表面强大，其实内心虚弱，一个蚊子都会叫他闻风丧胆，那是对死亡的特殊恐惧！我总觉得，杰克有许多痛苦，只不过他非常爱面子，从来不泄露一丝一毫。

容容非常清楚我是连冬天也要开窗的，我有严重的颈椎病，不能天天在空调房里硬挺。杰克不许我开窗，不是一时一会儿，而是一年四季，每天每夜，每时每刻，每分每秒，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的脑子在加速转动，我该不该点头？看看那些沉默不语的窗户，突然有了灵感：我可以原则上服从，但细节上，我有我的对策——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谁没有一点小狡猾？我点了点头。

容容说：“该说的都说了，请你记住，杰克是个特殊品。”

这次谈话，使我心里非常酸楚，我这从小娇生惯养、有点尖酸刻薄的女儿，变得我都不认识了。那个哈佛男生，他的魔力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