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岁的容容空着一双手去生孩子了,医生曾经对她说过,如果胎儿不太大,六斤左右的话,高龄产妇完全可以自己生,但如果胎儿过大,可以先试着生,实在生不出来才剖肚子。可是,容容会怎么生?自然生?剖腹产?生多久?什么状况?大失血?宫颈裂伤?会阴撕裂?胎盘老化剥离不全?胎儿脐带绕脖?前置胎盘?新生儿窒息?脑水肿?休克?抢救?……凡是我在书上看到的有关生育恐怖的状况,加上自己亲身经历和见识过的生产过程,全在我脑海中盘旋,越琢磨越忐忑。我盯着电话,希望那个报平安的电话早点来临,但又生怕电话过早响起报噩耗。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八个小时——不,十个小时——不,不,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之内,不指望电话响。我判断,如果电话很快响,肯定是剖腹产;如果迟迟不响,她肯定在受煎熬。可是,万一杰克一个电话打来问,是保大人还是小孩,我该如何回答?我就说,保大人,不不,我会说,大人小孩我都要!
书房墙壁上挂着一个荷兰的细瓷十字架,嵌着耶稣遇难的圣像。在这个十字架下,我不断为容容祈祷,我说,上帝啊,我爱了你十八年,你从来没有离弃我,现在关键时刻,求你用大能全能的手,托住我的女儿容容,让她逢凶化吉,顺利生产,生一个健康正常的宝宝。我心里反复念叨,起码几十次。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这件艺术品,今天倒很特别,好像主在召唤我,让我的目光久久离不开他。女儿和女婿信奉天主教,我是基督徒,我们有共同的热爱,但却很少有意识地仔细端详主的表情,今天才发现,主的表情神秘莫测,他虽然手脚被钉住了,但表情并不痛苦,嘴角一丝浅笑,因为他舍身为民,并且早就知道自己三天后将复活。主在对我笑什么?他在笑我信心不足?在鼓励我迎接胜利?倏然间,我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感动,好像双脚被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托起,虽然忐忑,却并不沉重。
中饭是崔希做的马来风味的酸甜鱿鱼和牛肉汤,两道都是崔希的拿手菜,很好吃,但我和老林只吃了一半。怎么吃得下?我很恨杰克,为什么不让我们当父母的去陪容容?他能代表父母吗?他有什么权利阻止我们行使父母的职责?老林说,不要埋怨了,说不定今天夜晚才轮到我们上场,你快去睡一会儿吧。我说,你睡吧,我身体比你皮实,熬两夜算什么?话音未落,电话响起,我和老林霎时本能地一哆嗦。那电话声变得狰狞,好像对我说,就算你胡思乱想得上天入地,也要过我这一关。我对老林说,你接。他说,你接。我向主的像行了一个注目礼,然后,“噌”地拿起了电话。
是杰克的声音。他说什么了?我按捺住慌乱才听明白,他说:“生了!”
“生了?”
“是生了。”
我看看大钟,才刚刚三点。我还是有点不相信:“真的生了?”
“一点钟就生了,是个儿子。”
“是……剖的?”
“是自己生的。”
我问:“小孩他……他正常吗?”
“漂亮极了。”
“宝宝有多重?”
“天,是六斤二两,和容容刚出生时一样重……你不是同我说笑?”
“你不信?让妮可儿跟你说。”
容容的声音响起:“妈,一共只用了三个半小时,生得特别顺利!我要休息一下,一个小时之后,阿卜杜拉会去接你们来医院。”
此时,我隐约听见婴儿的哭啼声响起,声音嫩得能拧出奶水,好听得像小提琴独奏。我身体突然变轻了,像要飞起来,这是巨大的喜悦形成的能量,我才相信,这不是做梦!
电话一挂,我立即大叫一声:“哦!上帝!”随即一下跪倒在主的圣像前,热泪盈眶。
啊!这才是爱情故事的主旋律,轻轻一响,就是最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