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亚回来了,八月底了嘛,要开学了嘛。他们补办了婚礼。确切地说是世俗的婚礼,他们从天上回到了人间,过世俗日子就必须有所表示。孟凯接到请帖,难受半天,还是去了。这个受煎熬的人疲惫不堪脸色苍白。有人说:这小子,比新郎还累。新郎新娘很精神,就像从太阳洞里烤出来的。孟凯跟人家新郎新娘碰酒时还问人家:“骆驼呢,咋不把骆驼牵回来。”新郎张子鱼很吃惊:“你知道骆驼?”新郎张子鱼望一眼新娘叶海亚:“他知道咱们的骆驼?”叶海亚笑眯眯的:“借人家的骆驼,回来时还人家啦。”孟凯就说:“等于租了个骆驼么,结婚这么大的事舍不得买一峰骆驼,你太啬皮了,你就这么打发叶海亚?”叶海亚就笑:“你应该叫张子鱼给我买小汽车,买骆驼当牧民呀。”
“沙漠里度蜜月哩,汽车能到沙漠里跑吗?”
大家嗡一下议论开了:“怪不得晒这么黑,省钱哩。”
叶海亚斜着脑袋看着孟凯,然后看大家,然后取出相册,让大家看照片:“埃及沙漠漂亮吧,新疆人不喜欢大沙漠除非是苕子。”相片上的叶海亚和张子鱼在沙丘上,在骆驼上,在月亮环形山一样的大沙滩上,让人吃惊的是有一张相片的背景是高高的沙山和金黄色的狮身人面像,就是埃及金字塔旁边的雕像。大家又嗡一下议论开了:“噢哟,出国旅游,跑非洲去了。”理所当然有一张海边的照片。地理教师张子鱼的摄影技术不亚于专业摄影师,能把沙漠里池塘大的海子拍成地中海,能把半人高的沙雕人面狮身拍成埃及那座真迹,此时此刻把精河人给蒙住了,理所当然让孟凯当了一次小丑。新郎张子鱼乘胜追击连灌孟凯三大杯伊犁特,孟凯就失去了战斗力。
小城的人们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都要议论纷纷,添油加醋,演绎得离奇古怪,连当事人都怀疑自己的确切身份,但这种热度也就一礼拜。见过世面的人就说:一礼拜已经不错了,石河子伊犁乌鲁木齐大家也就关注两三天,到了内地北京上海大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再形象一点,就像阿拉山口春天的沙尘暴,把什么都吹得光光的,到戈壁滩上看看就知道了,那些石头子儿就像锉刀打磨过的一样。
孟凯反复地问自己: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孟凯寻找望远镜时,望远镜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就像发霉长了毛,孟凯都懒得伸手去摸。孟凯下到三楼就点一根烟问自己:“有必要去看大戈壁吗?你不是新疆人吗?”孟凯这么问自己的时候孟凯已经明白无论是石头还是沙子早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是不用怀疑和验证的。孟凯靠着楼梯抽完烟,有了力气,又回到房子里。窗外有天山的雪峰,什么时候都是皑皑白雪,往西看一眼就能看见八十公里外的阿拉山口的山嘴,跟老鹰的尖嘴一样高高翘起来。从侧影看叶海亚,上嘴唇翘起很高。这种女孩都很任性。叶海亚是家里老小,有哥哥姐姐,孟凯第一次去叶海亚家的时候,叶海亚的姐姐就提醒孟凯:“我妹妹很任性,你是大男人儿子娃娃你可得让着我妹妹。”大家都熟了以后,叶海亚的姐姐惊讶万分,严重警告孟凯:“你小子可要对我妹妹好,你小子要是三心二意我们全家饶不了你。”孟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停点头,叶海亚的姐姐也冷静下来了:“我妹妹可是真心喜欢你,性格都变了,那么懂事,那么勤快,我们一家都认不出她来了,小子你太有福气了。女孩子死心塌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这么改变自己。”孟凯还死心塌地爱着叶海亚,叶海亚已经跟别人生活在一起了,叶海亚的家人还一口咬定孟凯绝对做了对不起叶海亚的事情,叶海亚才离开他的。人家都打听清楚了,他孟凯属于浪子回头,而且是在叶海亚的感化之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叶海亚的姐姐愤愤不平地替妹妹抱屈:“我的傻妹妹做的是劳教干警做的事情,把自己都贴上去了。”孟凯还想辩解,司机表哥把他拉走了:“人家怕你闹事,先下手为强,以攻为守。”司机表哥当过兵,三句话不离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