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精致的菜上来,孙健让服务员开了一瓶干红。孟西娟毫不推辞,任凭服务员给她的高脚杯里频繁注酒。孙健再次感慨,看来如今的女人真是不一样了,以往虽也碰到过能喝的女人,但看上去都像是些专混场子的酒徒。没想到,如今连孟西娟都有了点酒量。
碰过几轮,再各自交流点工作上的事,这本来都是最容易聊起来的。只是孙健如今干的这活,不太好说,于是就只听孟西娟谈。好在她属于那种心直口快的人,在熟人面前特别健谈,孙健也就省得多说自己了。
不过,慢慢聊下去之后,孟西娟却开始谈到自己近来的烦恼,看来她实在是无事不可对人言。而她的烦恼还是老问题,干得多,却不讨好;讲原则,却成天得罪人;对人坦诚,却换不来同等回报……大致就这些糟心事。
一口气说上半天,她才停下喘口气。这种停顿大致也是需要听众安抚一下的时刻,以便再接再厉,将方才的话题进一步补充完善。
但孙健觉得没必要太顺着她的情绪走,乃至以“有能力才招人嫉妒”这种逻辑来培养她的自恋。当初跟她一认识就是开门见山,所以在她面前有话直说反倒更习惯。何况从她方才的话里,孙健也确实听出了好多问题,以自己的性格,作为朋友,更没必要太成全对方的偏执。
于是就说:“孟大夫,恕我直言啊,听你刚才说了这么多,我反倒觉得,有些事情你大概看得不够客观。”
孟西娟将下巴顶在支起的手上,专注地看着孙健:“请讲。”
孙健一板一眼地慢慢道来:“你讲的这些事情,乍一听,好像道理都在你这一边。但仔细一想,往往就架不住来个换位思考。比如你说那当领导的,最喜欢成天围着他转的人,而对你这种干活的人就看不到眼里。但你要是个领导,你会成天上赶着到一线慰问劳动模范吗?一开始你也许会,因为你还有那三分钟热度。但等到当领导的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其实更需要有人给你捧场,需要自己的号召得到响应,需要在别人那里证明自己的权威。而这些,在你这种下属身上就得不到。我相信,你的领导并非不知道你的工作能力强,你品行好,但这跟他有关系吗?你要搞清楚,这医院不是他领导家开的,他也只是这里的一个工作人员。你成天想的是,通过工作让领导重视你,从而体现自己的工作价值。而他想的呢,则是把自己眼前的摊子弄得漂漂亮亮,让他的领导看着满意。同时,还要让他自己心情好,总不能多少年好不容易熬成个领导,还要成天想着怎么让自己的某个杠头下属也高兴吧?而你在某种程度上,就有点这种杠头下属的特点。你认为自己只要埋头工作,领导就应该推开那些围着他转的人,特意赶来向你致敬,你觉得可能吗?”
孟西娟听得目瞪口呆。大概这种奇谈怪论,她平生就从未没听到过。
孙健继续追杀:“再比如说,你的讲原则。原则是用来干什么用的?是规范大多数人行为的。要是什么原则都没有,那当然不行。但原则能拿来成天当枪使吗?毕竟所有规定和制度都是要为工作服务的,正如所有的伦理道德都是为时代服务的一样。当年红军号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但行军途中没饭吃了怎么办?还不是先把群众的粮食吃掉,再留张借条。所以,别人在工作中有他们的想法,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他们一定觉得,那样干更能实现最优效果。但你却偏要用原则去约束他们,就别说他们的心情了,即便那当领导的,你以为就会认同你这种死抠原则的做法吗?……”
这个晚上的课程,让孟西娟颇感醍醐灌顶。
以前倒不是没听到过类似的言论,但一来没有孙健说得这么尖锐深入,二来她从观念上往往首先就不接受讲话者的为人方式,结果对她的影响也就微乎其微。而今晚让孙健这么一通教训,却真的让她感到,是该回去好好反思一下了。
于是她举杯敬孙健道:“以后该叫你孙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