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邓亚西抱着双肩把自己贴在门上,专心地听着楼道里盘旋而上的脚步声。这是第十一个租客的脚步声。
楼道像废弃的空罐头瓶一样荒凉,脚步声一装入其中便四处是丁零当啷的回声,像是发酵过了一样,溢得到处都是。这脚步声从一楼慢慢升起来,回声像铃铛一样系在上面一直跟了上来。这脚步声里夹着些踌躇和陌生,像未熟的米粒坚硬地夹在一锅饭里,硌着她的耳朵。但不管怎样,它还是渐渐清晰起来了。像是从一楼走到五楼之后,它已经从一双脚步里迅速长出了鼻子、眉眼,迅速地长成了一张依稀可辨的脸。脚步声终于停了,这张现成的脸现在就在她门外。
在门铃还来不及响起的这一两秒之间,她在脑子里迅速给该租客画了一张素描,男人,不是很年轻了,身材单薄。是他的脚步声把他出卖给她的,而她,经常会热衷于这种一个人的游戏。就像她在屋子里经常会自言自语,她看着镜子问自己,今天吃什么?
她自娱自乐地和自己打着赌,然后从门镜里往外窥视了一下,果然是一张男人的脸。她暗自得意,开了门。一个男人完整地从她的素描里孵了出来。她像看战利品一样看着他,确实不是很年轻了,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矮而且瘦,几乎是从她的脑子里拓出来的,她不想得意都不行。瘦男人端端正正地裹着一件米色短风衣,礼貌地向她点点头,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他便一步跨进来了。她说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证和工作证吗?男人很配合,交出了证件。是个摄影记者,四十岁,叫李塘。
他打量着房子,她打量着他。风衣里面是小格子衬衣,衣领干净,袖扣紧扣,军绿色的户外鞋,但怎么看都像是把二十岁男孩子的衣服抢过来穿在自己身上了。目光也是嫁接上去的,一张四十岁的脸上生生嫁接了一双少年的目光,闪烁羞涩,也像是抢过来的。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散发着一种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暧昧气息,他的一些动作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更像一个女人。她想,大约是一个老文艺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