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堆着乱石,一辆蓝色东风卡车停在旁边,车灯打亮满地尘土的路面,路旁都是新楼,方方正正,外面贴着白瓷砖,里面亮着日光灯;一层都是店面,有餐馆、麻将馆和拉着布帘、亮着红灯的发廊;楼上零零星星亮着几盏灯,不知住着什么人。我坐在路边冰冷的岩石上,看看想想。
一声汽笛,我又回头看看白天下船的地方,扇沱码头。从江上看,扇沱像一面倾斜的扇子,码头如扇坠,新集镇建在山坡上,低处的旧村镇即将被淹没。眼前的古屋、古树沉在新修的公路之下,屋顶与路面齐平,那是旧日的穿斗房子,黑瓦扭曲,白墙露出棕色的梁木,屋顶伸出袅娜的树枝。这些树汲取了山川灵秀,而这里的人,已枝断根枯——
问及扇沱的来历和往事,青年人全都一无所知。终于找到一位村支书,跟我说起昔日的扇沱——
从前有个名叫周海章的地主,要兴建房屋,想破坏古迹,被秀才告了一状,秀才是王克昌的父亲,名字不记得了。后来秀才打赢了官司,罚了地主三四十担谷子。扇沱“八大景”就是由这位秀才命名的:江心浮出两条岩石,形似春蚕,命为“两蚕镇江”;石滩上的蛮子洞,四周种满西瓜,称“蛮洞伏瓜”;从神仙口到九洞桥之间的小河边,一条天然索道,常有纤夫拉纤,称“仙人踩桥”;低处的风河哨对着印河寨,名为“风圣拜印”;娃娃石上晒着洗染的布匹,称“石人洗布”;灯杆堡上的灯杆挂着航标灯,与船上的灯火互相辉映,称作“万盏明灯”;现在的食品站是原先的“中街地堂”,那里供着土地菩萨。还有“江天一揽”,指乾隆38年建造的王爷庙,庙里有一副对联:“迎来上帝神圣镇定一江清静,放出回廊忠苦唤醒两岸痴迷。”中屏:“江天一揽”。
这位村支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我讲述了这“八大景”,我心里充满感激,而正想再问下去,他忽然话题一转,开始谈论他的政绩,说起他如何调整农业传统结构,把种粮转变成发展果园,带领群众开发沙田柚,而现在正在修一条公路,“不修路如何让群众满意,怎么体现‘三个代表’的精神呢?”我点点头。他又补充了一句:“三峡工程给我们带来了历史机遇。”这位书记姓孙,今年46岁。
晚上请孙书记吃饭,孙书记不停地向党表忠心。隔壁房间来了一批当地官员,拉我们入伙。他们说话小心谨慎,滴水不漏,并一再问我来扇沱究竟做什么。我说考察古迹,他们还是不放心。宴席匆匆散去,一个供销社的干事提醒大家,出门要注意形象——他们喝得东倒西歪,山珍海味剩了一堆。
晚上8点走出餐厅,坐在路边的岩石上,吹吹风,散散心。你来到扇沱,只是为了扇沱这个名字。和淹没区的其他城镇一样,扇沱的新楼建在高坡上;低处是一片废弃的旧屋,屋里黑洞洞的,却不时升起炊烟,仿佛是幻影在其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