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代广德元年(公元763年)以来,人们开始在这块常有白鹤栖息的石梁上刻下第一条石鱼,用以记载长江枯水期的水位——石鱼的眼睛与江面齐平,“石鱼出,兆丰年”。以后历代均有文人墨客或水文官员来此考察,记录水文情况并题诗作画,由此形成了“水下碑林”。碑林之中有宋代题刻103段,元代5段,明代17段,清代24段,民国11段,新中国3段,还有11段年代不详,直到清代光绪辛巳年间,一位名叫孙海的书法家在石上题写下“白鹤梁”三个大字。据民国版《涪陵县续修涪州志》记载:“白鹤梁石鱼,在城西江心,旧志:尔朱真人浮江而下,渔人有石姓者举网得之,击磬方醒,遂于梁前修炼,后乘鹤仙去,故名。”从唐代至今一千二百多年间,共有题刻170段,石鱼18尾,白鹤一只,观音像3尊,文字共3万余字。而今天你看见了什么?博物馆里残缺的拓片,灰绿的江水,江边大片的工地和废墟。你能从拓片上找到什么?“送子观音”(“大清光绪二年杭州许丽生敬摹”),“白鹤时鸣”(1937年,刘冕阶作),它们在江中浸泡多年,被时光与江水赋予了灵性。尽管许多字迹因年深月久已随石片剥落、凋零,而“去者已去,来者又来,万古如斯,何抚此而徘徊?”(光绪七年,娄云题刻)
“涪州江心有巨石隐于深渊,石旁刻二鱼。古记云:鱼出,岁必大丰”(988年朱昂题)。而今夜,白鹤梁沉于深渊,你和一群白鹤一同梦游水底,“登石梁,观瑞鱼”。白浪滚滚,白鹤时鸣,永夜角声,吹醒斑斑字迹:“熙宁七年,水齐至此”(作者不详);“元符庚辰涪翁来”(黄庭坚题)。
从前石梁“隐于数季而见”,来年日后,将永沉江底。
夜沉寂,你在残碑之间与古人同游,泛舟江上,并细读诗文:“涪陵江心石上,昔人刻鱼四尾,旁有唐识云:水涸至其下,岁则大稔;隐见不常,盖有官此,至终更而不得观者。绍兴庚申首春乙未,忽报其出,闻之欣然,庶几有年矣。邀林琪来观,从游者八人:张仲通,高邦仪、晃公武,姚邦孚,仁宅之子允寿,公武之弟公退、公适,邦礼之子宁祖。郡守孙仁宅题。”(1140年)
古人因见石梁出水,欣然约知己同游,而今人又如何?不知将来白鹤栖息何处,白鹤梁上的字迹又如何在江底存活?古诗云:
衔尾洋洋石上镌,或依于藻或依莲。
梦占周室中兴日,刻自唐人多历年。
隐见有时非强致,丰凶当岁必开先。
太平谁谓真无象,罩罩还歌乐与贤。
又回老街,回到阴暗、嘈杂的茶馆,昨天见到的陈老师还和妻子一起坐在角落里喝茶,我今天才知道,他已双目失明。昨天他讲传说故事,只字不谈自己,今天我问起来他才说:“做下力,也就是干苦力的。从64、65年起,一直在当时的生产自救组织‘劳动服务站’工作,77年确认了工人资格,得到证书,但现在又不承认,拿不到一分钱退休金,也没有任何补助,告到哪里都不顶用。重庆市信访办公室要求我们另找渠道。”我正想了解一些具体情况,他突然打住了:“我们不谈这些,还是说说文化遗产吧。真的告上去,我们随时随地都会进监狱的。”于是我们把话题岔开,但没说几句又绕了回来。老陈又说:“我们萍水相逢,你出这么大的力(其实,我什么还没做)。我们都五六十岁了……他们不是不敢抓我,是不好意思抓我,我是个双目失明的人了。我们还是说说历史故事吧。”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听故事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