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去看看鸡窝门堵好了没。”她出了堂屋,给这些男人一个商量的机会。院子里安静极了,月明地儿冷冷地铺开。她走到鸡窝门口,弯腰听听,鸡子在里面,有一两下“叽叽”声,她知道这是鸡子在做梦;来到猪圈边,几只小肥猪拱在一起甜甜地睡着;来到于枝兰的窗前,看到那里透出淡淡的灯光,枝兰在灯下绣花。
她约莫着屋里的男人们说好了,便回去,坐了下来。
于枝贵的大爷发言了,他先咳嗽两下,清清喉咙:“季大姐呀,你这猛地一说走,俺们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你婶子大娘儿们恐怕一听说,都要掉泪哩。”大爷说着,自己先抹了抹眼睛。
“那咋不是哩,见天隔着墙听见你织布哩,做饭哩,喂鸡子喂猪哩,跟兰说话哩,习惯了,你这猛地一走,俺们心里可要不得劲好长时间哩。”叔叔也接着说。
“你要往前走,俺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拦你呀,现在都是文明社会了,婚姻自主哩。贵呀贵呀,你真没福,你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要不是,你走了,孩子给咱于家撇下也中啊,咱给你照望大,你这门里不是也有人了?”另一个叔也抹起了泪。
季瓷听着,不言语。她知道这只是引子,他们最想说的话还远着哩。颍河水拐了一百多个弯,颍多湾人说话也得拐一百多个弯,他们往往拐来拐去,把最想说的话留在后头,或者干脆就压在心里,不吐口,逼着你说出来。
“唉,再说啥也不顶用,季大姐要往前走,咱不能拦着,就是把家里这一团子事议议吧。这房子呀,地呀,季大姐也背不走,是不是?再说自古也没这个理儿,咱看看咋弄,这门里贵的叔伯弟兄们,虽不是一个爹一个娘生的,可也是一个爷一个奶奶,那是亲不溜溜的亲哪。”
话到了火候上,她该说了。
“咦,咦,看你说的是啥话呀,那兰早晚还不是俺于家的闺女,这两天婶子大娘儿们不是正给她套被子做衣裳哩。”叔叔说。
季瓷的话叫大家前所未有地轻松,刚才他们紧急商量的对策这会儿全都用不上了,更觉得眼前的季瓷可爱了几分。她无牵无挂,啥也不要,走了更好。
夜深沉,万物宁。季瓷又拿出小钟表。现在,她真不知拿这只钟咋办,砸了它扔了它?不能,这世上的东西都有它的来头,有它待在世上的路数和理由,可也绝不能再把它带到河西章。她用手又上了上劲,那踢踢踏踏的声儿又响起来。此刻,这世界上,只有她和这个小钟表醒着。她找出一大块破布,把它里里外外裹了几层子,用针将布边密密地缝上,找来桐油,抹了一圈,放在桌上,等着晾干,那钟在布和桐油里还是不屈不挠地走着。第二天天黑的时候,她掂一把铁锹,到村后于枝贵家的几棵树下,用力挖了一个坑,把这只惹事的钟放了进去。
时间在这里停止,被深深地埋入地下。